溫度日記
Hearty Journal

《致 陸東青》 文/卷耳白
(轉載) 一、 致陸東青: 星期三晚上七點,我約了你看電影。 你這人挺有時間觀念——除了對我。電影開場前一小時,我發短訊給你,你沒回。電影開場十分鐘,我發了第二通短訊給你。你回我:開會,你看吧。 我被你放了鴿子,幸好不是頭一回。我摸黑找到座位,這部叫做《我的少女時代》的青春電影正當紅。我隔壁是一對小情侶,沒多久便纏在一塊兒,而我,在言承旭出場時,終於哭到淚眼婆娑。我摸出手機打給你,抽泣著說:“我想見你。” 你告訴我,會議還未結束。 電影散場後,我去地下車庫取車。紅色的甲殼蟲很顯眼,我從後備箱取出幾隻鋼釘,想也沒想便往車胎上紮。拍拍手又給你打電話:“我的車爆胎了。” 你沉默片刻問我:“在哪?” 你來時,我已經在陰暗的地下車庫站了一個小時。你的Jeep嗖地停在我旁邊,大長腿跨下來首先去查看我的甲殼蟲。我心驚膽戰故作鎮定,你蹲在地上搗鼓半天,終於抬頭瞥了我一眼。那一眼叫我無所遁形。 你是如來佛祖,我是孫悟空。你看透我的小伎倆簡直易如反掌。 我像個做錯事的小孩,亦步亦趨地跟著家長上車回家。洗完澡出來,你坐在沙發上看書。我穿著睡衣鑽進你懷裡,纏著你說話:“今天的電影賺足眼淚!” “竟然真的請到劉德華!” “我的少女時代好像只有教務處跟小賣部。” …… 最後我問你:“陸東青,你那會兒有沒有刻骨銘心的回憶?” 你微微一僵:“睡吧,明天還要上班。” 後來我在月光下端詳你的臉。你在睡夢中亦微微蹙眉,但這不妨礙你的英俊。真奇怪,這張臉我看了好多年,竟還未審美疲勞。就像這麼多年我還要找千奇百怪的理由來吸引你的注意,跟我的少女時代一樣。 陸東青,哪怕現在我跟你已是夫妻。 / 二、 致陸東青: 大學室友薇薇安曾問起我跟你的愛情故事。其實我們的初遇一點兒也不浪漫。 我大三那年,因為偷溜出去唱K被輔導員叫到辦公室。輔導員嚴肅地對我進行了教育,從女德講到五講四美三熱愛。最後他一臉沉痛地對新來的物理系助教說:“小陸你看看,現在的女學生。” 被稱作“小陸”的男人穿著深藍長風衣,高挑瘦削,胳膊內側夾著一本書。朝我看過來,細長的眼睛裡含著笑意。當時你給我的唯一印象便是顏正腿長。他們說物理係來了帥哥助教,他們沒騙我。 我特後悔當初沒選修物理。 而我追你,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。我曾賄賂某個男生,讓他往你辦公室的抽屜裡塞情書。那些情書聲情並茂,抑揚頓挫,但都石沉大海。最終我憑著一腔孤勇在學校的小花園裡向你告白。我閉著眼視死如歸,等到睜開眼,你正似笑非笑看著我:“回去吧,別又讓你們輔導員逮到。” 那個笑容瀟灑又寬容,之後許多年我都不曾再看到。 我這人不撞南牆不回頭,我開始做你的小尾巴。我在校門口等你上班,我在洶湧的“吃飯狂潮”中幫你打飯,我甚至偷偷幫你修理過壞掉的腳踏車……簡直像個固執的瘋子。 報應很快來臨。輔導員在與你談話後將我叫進辦公室。你叫我別被逮到,轉身卻去打小報告。我氣急敗壞地攔住你:“陸東青你卑鄙!” 你被我罵得莫名其妙。 幾天后你在過道上等我。我面無表情地經過,你跟在我身後:“不管你信不信,唐鳶,我沒向輔導員談及過你。” 後來我才知道是那位“信差”出賣了我。我懊悔懷疑了你,以此為由請你吃飯。席間我滔滔不絕,你安靜如聽眾。末了你對我說:“唐鳶,你現在該好好學習。” 挺標準的拒絕語,是我掩耳盜鈴。 畢業那年,我在一家外企面試成功。我找你慶祝,你來了,對我說恭喜。我拉著你坐,你搖頭:“唐鳶,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。” 我開始上班,成為一名標準的白領。我總會打電話給你,你也總是掛掉。 工作第二年,我遭遇重大挫折。那晚我瘋狂地打電話給你,不斷地按著重播鍵,直到你終於接起電話。你安靜聽我說完,告訴我:“這件事應該由你自己決定。” 我固執已見:“我想听你的建議。” 你沉默了會說:“我已經有女朋友。” 噩耗來襲,我簡直站立不住。 我賭氣由外企辭職。我恨透了你,聽到你的消息卻不顧一切奔向你。他們說你因為女友遠嫁英國,由學校辭職。我趕到酒吧時你已酩酊大醉,我拖著你走,你甩開我,神情冷淡:“走開。” 我們在黑暗裡無聲拉扯,直至筋疲力竭。你蹲在地上抽煙,襯衫鈕扣掉了一顆,頭髮凌亂,滿身酒氣。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。你由煙霧裡瞇著眼看我,最後倒是笑了:“你哭什麼?失戀的是我。” 我哭,因為我珍視至極的東西,被旁人棄之如敝屣。 “陸東青你看著我!”我丟掉你的煙,“你還有我!你還有我,陸東青!” 我跪在地上,虔誠地吻上你的唇。 你僵住,片刻後扣住我的後腦勺開始回吻我。那個吻狠狠的,帶著宣洩的意味,你抵著我的額頭,眉目深沉:“去我那裡,好嗎?” 那晚在你的公寓裡,我們身體交纏,像兩頭困獸。你的汗水滴在我臉上,我閉上眼叫你的名字。我是風暴中的孤帆,你是沉默的海浪,一波又一波,將我高高舉起又狠狠甩落,將我撞得支離破碎。 之後我們沒有聯繫,我固守著最後的驕傲卻還是失守。幾天后,我如趕赴戰場般給你打電話。你在電話里長久的沉默,然後問我:“唐鳶,你想結婚嗎?” 2012年初春,我嫁給你。 陸東青,哪怕很多年後有人問我,最驕傲的事是什麼?我亦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,此生最驕傲的事,便是嫁給你。 陸東青,那天我騙了你。 我的少女時代不只有教務處和小賣部,還有你。 樹是你,風是你。陽光是你,星空是你。全部全部都是你。 / 三、 致陸東青: 從外企辭職,薇薇安介紹了她的大Boss給我認識。那位叫Adonis的英國男人年輕富有,有著亞麻色的頭髮和迷人的藍眼睛。我們很聊得來,他請我做他的私人翻譯。我與薇薇安由同學變為同事。 看完電影的那個禮拜,我忙得腳不沾地。那天上班,我蓬頭垢面,泡兇猛的黑咖啡。薇薇安見到我驚呼:“唐鳶,叫你們家陸東青悠著點。” 直到午休時我才反應過來薇薇安那句話的意思。她用一種“我懂”的神情瞅著我,我要怎麼解釋我的疲倦與她想的壓根不是一回事。 陸東青,那年春天,我與你的婚姻就這樣猝不及防的開始。沒有婚禮沒有蜜月,我只跟你去了趟民政局。 你在銀行找到一份工作,我住進你的公寓。我在宜家重新買了床單與窗簾。最後,我看中一盞吊燈。那盞燈像一顆顆垂吊的星星,在黑夜里美得像一個夢。我幻想每個夜晚都與你在那樣的燈光下相擁相眠,開始我們的新生活。 然而想像總是太過美好。 婚後,你體貼細心,怪只怪我的第六感太厲害。與你相處越久,我越了解你。比如我喜歡周杰倫你喜歡古典樂,我愛看韓劇你愛看新聞。比如你討厭與人分享食物,那天你下廚做了兩份蓋澆飯,你的海鮮飯太誘人,我剛伸出手,你便敲掉了我的筷子。最後你重做了一份,而我吃得太飽,心口直泛酸。 又比如,陸東青,我們已有多久未有肌膚之親? 我問薇薇安:“男人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人?” “白天還是晚上?”薇薇安恬不知恥地問我。 後來我在薇薇安的示意下,丟掉了那套hello Kitty睡衣,換上維多利亞的秘密。 那天你很晚回來。我跳到你身上環著你的腰,你在月光下看到穿著新睡衣的我,喜怒莫辨。我心一橫,去親吻你的脖頸。你毫無防備地被我推倒在地板上,突然翻身推開我:“唐鳶,你要做什麼?” 我穿著黑色鏤空蕾絲睡衣,披頭散發,像個十足的**,在暖氣裡冷到發抖。 第二天薇薇安問我戰況,說她有好辦法。陸東青,我竟傻到用那種方法試探你。 薇薇安開始用各種藉口接近你。那天我生日,你來的時候,我跟薇薇安都已喝到熏熏然。我從洗手間回來,你們在跳舞,她的臉貼著你的胸膛。我站在原地,直到你走出舞池。後來我們回家,你看著我換鞋,洗漱,上床。你在門口站了一會,說:“不是你想的那樣。” 我沉默。你走過來扳住我的肩:“是薇薇安硬拉著我去跳舞。” “你在乎我的看法嗎?”我仰起頭。 不是質問,我問的很認真。你微微一愣,俯下身看著我:“當然,你是我的妻子。” 我赤腳跳下床抱住你:“是啊陸東青,我們是夫妻。你讓我住進你心裡好不好?” 聲音輕得像喃喃。 你嘆息一聲,下頜輕輕摩挲我的頭髮:“對不起唐鳶,對不起。” 對不起的是我,我卑鄙到想用你一點點愧疚,換取你一點點的愛。 可是陸東青,我想听的分明不是這三個字。 / 四、 致陸東青: 我們第一次吵架,在結婚的第二年。 2013年夏天,你母親由台中來廣州看你。你正出差,問我能不能去接機。我向Adonis請假,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整理房間,煲湯。我緊張地一次次打你電話,你終於失笑:“別擔心,我媽媽很好相處。” 你撒謊。 那晚我手捧鮮花在機場等我素未謀面的婆婆。她戴著黑框眼鏡,在人群里遠遠看到我,叫我唐小姐,禮貌而疏遠。她打量我的樣子讓我想起中學時檢查女生儀容的政教處老師。 我成績很爛,向來怕老師,除了你。 我將她接回家,躲進廚房做飯。她走進廚房看我,當我打碎第二個雞蛋時,她終於忍不住皺眉。我覺得我完了,吃過飯,我們一起看電視,她開口:“唐小姐,其實東青這樣草率地結婚,我是不同意的。” 我垂著眼睛想,終於開始了。 陸東青,我們的婚事先斬後奏,你母親把滿腔怨氣出在我身上。接下來幾天,我忍受著她的挑剔。她嫌棄我燒的菜太鹹,她說我不愛看書。直到她慢悠悠地說:“東青之前的女朋友我更滿意些。” 我終於爆發。我僵硬地轉身,砰地關上門。 後來你回來,走進臥室,靜靜看了我一會:“唐鳶,你對媽媽甩門了?” 我蒙著被子不說話,你捉住我的手,將我拖出被子:“唐鳶,她是我媽媽。” 我冷笑:“她是你媽媽,你們一樣都對你的前女友念念不忘。” 我觸到禁忌的開關,你忽然沉默。 “陸東青,你還愛著她吧?”我悲哀地將所有能夠到的東西朝你砸去。 你迎著那些枕頭,書,衣服,不閃不避。直到砰地一聲,一隻玻璃杯從你臉頰擦過,你的下頜冒出血來。你用手擦了擦,冷冷地回答我:“那是我的事。” 那天晚上你睡在客廳,我坐在床上失聲痛哭。 之後的一個禮拜,我們陷入冷戰。要不是後來發生的事,你大概不會原諒我。 你出差的深夜,你母親突發心髒病。她在黑暗裡倒地,我衝進她的房間,背著她下樓,開車時我不停發抖。那天廣州氣溫高達35℃,到達醫院時我渾身被汗水浸透。幸好送醫及時,她並無大礙。我在醫院照顧她,替她擦身,餵她吃飯。那些事,我都不曾對自己的母親做過。 你趕回來時,你母親已喊我小唐,她說,多虧了小唐。 醫院過道裡,我們一起吃盒飯。我已經好多天沒好好吃飯,簡直狼吞虎咽。你看了我許久,眼睛濕潤:“謝謝你,唐鳶。” 我咽著米飯說:“你說的,那是你媽媽。” 你站起來,走了幾步又回過頭:“那天你問我能不能住進我心裡,唐鳶,我在努力,我是真的希望與你好好生活。” 這大概是我聽到過最動聽的情話。 我捧著盒飯泣不成聲。他失笑:“怎麼還像小孩子。” “我就想在你這兒做一輩子的小孩子。”我說。 陸東青,書上說,愛情中的爭吵說明這段關係還有救。對於這場爭吵,我竟然竊喜,至少,我們像普通夫妻一樣吵架了,而不是抵足而眠卻相敬如賓。 / 五、 致陸東青: 我們之間亦有過甜蜜的時光吧?比如在莫斯科時。 年末,你的銀行要在莫斯科開年會。臨行前,我幫你準備好衣服,常用藥,雨傘,甚至還有一根木棍。你啼笑皆非:“給我這個做什麼?” 我向你舉例,埃及軍方逮捕民選總統,泰國反對黨包圍首相府……我煞有其事:“外面的世界很危險。” 沒想到我一語成讖。 你在莫斯科的第三天遭遇暴動,地點就在你的酒店。我在電視上看到新聞,瘋狂地撥打你的手機,然而手機無法接通。我做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決定,我買了當晚的機票,隻身一人飛往莫斯科。 我滿腦子都是你,甚至沒有想過,到了莫斯科要怎樣找你。 走出機場,我直奔你的酒店。一路上有人遊行示威,有警車呼嘯而過,的士司機用英語告訴我,這兒很不安全。 下車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多衝動,我站在混亂的人群中,望著那家被包圍的酒店。人們用俄語高聲吶喊,警察舉著警棍維持治安,酒店四周拉著警戒線。我擠開人群走過去,企圖想跨過警戒線,一邊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你。有警察來拉我,態度凶狠,電話卻在那時接通。那一刻我想哭:“陸東青,你在哪裡?” 信號中斷,我握著電話被人流沖散,一抬頭,卻看到你。你站在人群中,神情震驚。 那一刻,許多年後我依舊記得。像春暖花開,像塵埃落定。我衝破人群奔向你,緊緊將你抱住。我埋在你胸膛一遍遍說:“沒事,你沒事,陸東青,你沒事。” 你怔了一會兒,回抱我,惡狠狠的,像要把我捏碎。 後來我問你如何逃出酒店,你看著我說:“我用你給的棍子砸了那人的頭。” 我笑出眼淚。 我們在莫斯科逗留了十天。白天,我們在紅場漫步,在聖母大教堂禱告。夜晚,我們穿著長筒靴和銀狐大衣,在俄羅斯朋友家中品嚐茶炊。你送了我一隻套娃,這只叫瑪特羅什卡的套娃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禮物。 我們喝過伏特加,走在莫斯科的夜裡。我拉著你的手唱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,唱得太難聽,你過來摀住我的嘴,我呵著白氣大笑。你叫我:“唐鳶——” 我抬頭,你問我:“你不怕嗎?一個人來這裡。” 我挺老實:“怕。” 我怕再也見不到你。 我笑瞇瞇地說:“我們下次再來好不好?北京有通往莫斯科的火車。” 你俯身吻在我的額頭。 那晚,在一家小旅館裡,你的律動纏綿而溫柔。最後,我忍不住哼出聲。薇薇安說,男女只有做了這件事,才算真正在一起。陸東青你看,這一刻,我們的身體,皮膚與骨血,緊密相融。 後來我躺在旅館灑滿白月光的床上,想起我對你的愛由何時開始。 我愛上你,好像只用了短短一瞬。 那天的師生聯歡會,我很幸運的坐在你身旁。聯歡會冗長而無趣,我正打瞌睡,聽到有男生喊:“顧思鯨出場了!” 那是我們英語系的助教顧思鯨,一票男生心目中的維納斯。 顧思鯨用大提琴演奏,美人音樂,賞心悅目。但不知哪裡來的風,吹亂了她的頭髮。然後,我看到你站起來,走到角落,關上了那扇敞開的窗戶。你側過臉,嘴角微微上揚。 陽光太溫柔,你所有的動作輕而細膩,像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,閃電般擊中我的心。我想我便是那一刻,愛上了你。 那會兒的我並不知道,我最初愛上的你的溫柔,你並非誰都可以給予。 / 六、 致陸東青: 從莫斯科回來後,我好像才算真正嫁給你。 我會在下雨天打電話給你,問你有沒有帶傘;我會冒雨排隊只為替你買久石讓演奏會的門票。而你帶我穿過小巷,尋找各種美食。你在我聽演奏會睡著時沒叫醒我,為我蓋上一件外套。你會因為我在法國餐廳點餐時蹩腳的法語揶揄我,而我會為此與你賭氣。最後你來哄我,我們重歸於好……像所有小夫妻一樣,我們共同經歷著塵世中瑣碎的事。 陸東青,有時我會想,倘若那個人沒有再度出現,我們是否還在一起? 2014年初秋,Adonis成立了新公司。他開派對慶祝,准許我們攜帶家屬。而我們亦將見到Adonis的夫人——那位神秘的老闆娘。 最奇怪的是薇薇安,她居然一個人前來,穿得既性感又漂亮,好像要與誰一爭高下似的。後來我的猜測得到了印證。我們被Adonis爽朗的笑聲吸引過去,他向我們介紹他的夫人。我們曾許多次猜測過那位夫人的模樣,卻沒想到挽著Adonis的胳膊出現的,竟是我大學時的助教,顧思鯨。 我驚訝極了:“顧老師!” 她笑容得體:“我現在已經不是老師了。” 薇薇安的酒杯不合時宜地插進來,她向顧思鯨敬酒,眼神古怪。Adonis微笑著擋開薇薇安的手:“我太太不會喝酒。” 派對剛開始,薇薇安便已喝醉,拉著我罵三字經,最後我只好送她回家,將你一個人晾在那裡。她在車上又哭又笑,問我:“我不計名分地跟了他十年,我是不是傻呀唐鳶?” 我好像窺探到了某個秘密。我正為朋友感到難過,很快卻輪到自己了。 陸東青,我回來時找不到你,最後走去了後花園。所有賓客都在前廳狂歡,這裡很安靜。我聽到有人在哭,穿過灌木叢便看到那一幕——顧思鯨踮起腳抱住你,你冷冷地推開,反复幾次,她仰起臉,哭著說了句什麼,轉身要走。而你,僵硬地站在原地,直到她越走越遠,你卻驀地追上去,將她狠狠摟進懷裡。 我像是看了一部狗血的韓劇,如行屍走肉般回到客廳。四周鬧哄哄的,男人們在玩牌,穿比基尼的金髮美女跳進泳池……我拿起杯酒,很快喝完,又拿了一杯。 Adonis朝我走過來,他喝高了,問我要不要去參觀他的酒窖。我迷迷糊糊地跟著他穿過幾道門往下走。他的藍眼睛閃爍迷離,右手撫上我的背:“寶貝,你真是個特別的中國女人。” 我的大腦裡一片空白。 真好笑,他的妻子與我的丈夫在花園幽會,他卻對我說著滾燙的情話。我想躲,卻忽然像是著了魔,仰起臉對著Adonis笑。這種笑就是一種鼓勵,他變得更大膽,摟住我的腰,慢慢湊近我。 一切都脫離了軌道,混亂而復雜。 “砰”的一聲,酒窖的門被推開,顧思鯨穿的高跟鞋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。她以一種高傲的姿態看了我們一會兒,冷笑:“Adonis,你的品位越來越差了。” 我慌亂地轉過身,便看到了你。你站在門口,身影沉在陰影裡。我看不到你的神情,直到你走過來,拉著我往外走。 一路上你都沉默不語,指針盤上的指針疾速上升。公寓樓下,你一個急剎車,深深吸了口氣,對我說:“以後別喝那麼多酒。” 我看著你,你的眼睛裡全是壓抑的怒氣。你生氣是因為我讓顧思鯨難堪?我打開車門“噔噔噔”地跑上樓。 那晚你在陽台上抽煙,一支接一支。我躺在床上,想哭,卻覺得眼睛又乾又澀。 / 七、 致陸東青: 我們再度陷入冷戰,好像一個個輪迴。 我向Adonis辭職,他無所謂地聳聳肩:“嘿唐,別當真。” 他是個花花公子,在他眼裡感情一文不值。我卻是個傻子,所有事我都當真。 我走的時候,薇薇安來送我,她抽著煙問我:“唐鳶,我是不是犯賤?”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,我自己的感情亦一團糟,如何評判旁人? 她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與Adonis的過往,最後她面目猙獰地說:“我知道Adonis對我虛情假意,但他對顧思鯨亦真不到哪裡去。唐鳶,他們在鬧離婚。” 關於他們的事,我一概不想听。 我回到公寓,收拾了幾件簡單的行李,在酒店開了一間房。我每晚都化著精緻妝容,喝到爛醉如泥。 陸東青,你找到我時已是一個禮拜之後。你把我從床上拖起來,我的酒勁還未醒,一臉濃厚的妝。你臉色陰沉地將我拽進浴室,打開蓮蓬,水嘩啦啦地灑下來。你按著我的頭,直到我渾身濕透,露出素淨的一張臉。 “醒了嗎?”你問我。 我站起來,你說:“我們談談。” 我搖搖晃晃往外走。你一把捉住我,話語從牙縫裡蹦出來:“你想做什麼?打你電話不接,跑到這裡來,你到底要做什麼!” 這幾天醉生夢死,鬧也鬧夠了。我無比冷靜地說:“我那天看見你了,在Adonis家的小花園。” 你鬆開手,驟然沉默。你總是這樣,難以面對便以緘默對我。 “我餓了,去買吃的。”我爬起來穿上外套,慢吞吞地走出去。 之後幾天你沒再來找我,我亦不再喝酒。我每天睡到自然醒,去街上漫無目的地逛一圈,看著夕陽西斜,再慢慢回到酒店。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吃壞了肚子,我忽然頭暈目眩,蹲在路邊乾嘔。 就是那會兒,我接到顧思鯨的電話。她約我見面,開門見山地對我說:“我跟東青之間沒人可以介入。所以,你也不必幼稚到去勾引Adonis。” 真是個奇怪的女人,一面嫉妒丈夫與旁人曖昧,一面放不下舊情人。 陸東青,我不知怎麼想起與你的初夜,你那發洩般的吻。我的婚姻是我最驕傲的事,而你的婚姻只是宣洩。 我朝顧思鯨微笑:“你以為Adonis只有我嗎?我不是第一個,更不會是唯一那個。” 我看到她嘴唇顫抖,忽然有種報復的快感。我甚至出賣了薇薇安,嫉妒讓人變成惡魔。 陸東青,要是知道後來會發生那些事,我大概不會那麼做。 幾天后,你來找我,我剛從醫院出來。醫生替我做了檢查,我的肚子裡有一個小生命,但就在剛才,我放棄了他。我腳步虛浮地走在街上,一輛車停在我身旁,你下車,捉住我的手問我:“唐鳶,你做過什麼?” 顧思鯨被車撞倒,進了醫院。監控顯示,並非意外。 我抬起頭,靜靜地看著你:“陸東青,我們的孩子沒了。” 你的怒氣是你以為開車去撞顧思鯨的人是我,或是因為我打掉了我們的孩子?我只覺得你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。我安靜地跟著你回家,乖乖地躺在床上。你站在床邊很久,久到快站成雕塑,才開口,聲音暗啞:“為什麼不要他?” “報復你唄。”我笑一笑。 你揚起手,最終緩緩垂下,轉身走掉。 / 八、 致陸東青: 薇薇安被警察帶走的那天,我在報紙上看到她的照片。風情萬種的一個人,那會兒沉寂而絕望。顧思鯨找過薇薇安,薇薇安忍無可忍,開車撞了她。 這一切都因為我一句話。我忽然覺得恐懼,有一天,我會不會也變成第二個薇薇安? 小產後我開始生病,你回來的時候,我正躺在床上猛烈地咳嗽。你走到床邊替我蓋好被子,自然地來摸我的額頭:“怎麼感冒了?” “我沉冤得雪了?”我問你。 你閉上眼:“對不起。” 陸東青,你對我說過最多的三個字,大約便是對不起。 我搖搖頭:“沒事,反正黑鍋我不背。” “唐鳶。”你望著地板,“你願意聽我說些事嗎?” 那是你第一次說起與顧思鯨的往事,你們從中學相識相戀,愛得轟轟烈烈。原來你有過刻骨銘心的回憶的,你的回憶都是顧思鯨。你嘆息:“我對顧思鯨,大概是一種執念。” 那天晚上我開始發燒,清晨燒退,但沒胃口。你驅車去買蝦仁燒賣,熱氣騰騰地端到我面前:“你最喜歡吃的。” 燒賣軟糯,蝦仁新鮮。但陸東青,現在我只想喝一碗叫做未來的熱粥。 你靜靜看我吃完,蹲下身神情認真:“過去的讓它過去,我們重新開始,好不好?” 我看著你,微微笑:“好啊。” 日子好像回復從前的美好。下班後你回家,我們一起做菜,收拾房間,一起看電視。 你依舊很忙,時常加班。2015年的某個夜晚,雷電交加,大雨傾盆,我在公寓看電視,忽然所有燈都熄滅,一片漆黑。我打電話問你:“停電了,有維修公司電話嗎?” 電話那端很安靜,你安慰我:“不用找維修公司。” 我好像這時候才想起你原來是物理學助教,這點事對你來說簡直小兒科。 我按照你說的,關掉所有的電源開關,打開公寓的電源盒,按下那顆藍色的按鈕,再打開空氣開關。剎那一片光明。我握著電話,從未有過的心安。但就在這個時候,我聽到有人叫你,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。她說:“東青,你是不是喝了我的果汁?” 那樣一把清脆的嗓音,朗讀英文詩歌特別好聽。是我的顧老師,顧思鯨。 陸東青你看,原來你並非討厭與人分享食物,你只是不愛與我分享。 2016年1月,廣州下了雪。好多人跑出家門,去迎接那60年來第一場雪。 我等你下班,百無聊賴,在你車上堆了一個小雪人。你來時我的手已凍得又紅又腫,你握著我的手放進口袋,看到那個難看的雪人,有些哭笑不得:“小心被交警罵。” 我們最後沒有開車,沿著積雪一路走回去。白色的雪花落在你的鼻尖,我側過臉看你。你問我怎麼了,我搖搖頭。 陸東青,廣州都下雪了,可你怎麼還沒愛上我? 我將離婚協議書交給你時,是氣溫回升後的某天。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,暖洋洋的,你神情痛苦,問我:“為什麼?” “沒什麼,陸東青,我累了。”我當時這樣對你說。 幾天后我搬出公寓,只帶走了那盞宜家的吊燈。 後來我坐上北京開往莫斯科的火車,窗外大片雪白的山脈飛快掠過。我想告訴你,其實陸東青,我騙了你。我並未放棄我們的孩子,是我酗酒過度,沒有福氣留住他。 我放棄你,並不是我有多灰心,而是我突然體會了你的執念——那種那個人像是身體的某個部分,融入骨血,只有得到他,此生才會圓滿的執念。如Adonis之於薇薇安,顧思鯨之於你……你之於我。 我願用我的殘缺,成全你的完滿。僅此而已。 我的感冒斷斷續續了好幾個月。我坐在車上不斷地咳嗽,流鼻涕,有個俄羅斯小男孩遞給我一張紙巾。我拿著紙巾摀住臉,忽然有溫潤的液體落下來。 陸東青,我曾深愛你,就像在某個角落患過的一場傷風,經久不愈,卻終會痊癒。 / 九、 致陸東青: 陸東青,我曾去醫院看過顧思鯨。她躺在床上,頭上厚厚的紗布無損她的美麗。 臨走前,我問她:“我能不能抱抱你,顧老師?” 然後我走過去,輕輕地抱了抱她。鬆開手,我對她說:“謝謝,祝您幸福。” 直到現在我亦記得她當時錯愕的神情。那一刻,我從未有過的平靜。 陸東青,我只是想抱抱她,抱抱你此生最愛的人。 就像擁抱我此生望塵莫及的愛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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