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度日記
Hearty Journal

《致 唐鳶》 文/卷耳白
(轉載) 一、 致唐鳶: 某個週末,顧思瓊在公寓樓下等我,南方冬夜的風陰冷潮濕,我剛停好車就看到了她。她穿著長風衣,提著一個紙袋,高跟鞋踩在地上,發出有節奏的聲響。她這披星戴月的樣子像是很多年前下了晚自習,我在宿舍樓等她一樣。 一切好像都沒有變。 紙袋裡有一盒宵夜與一張電影光盤。我並不餓,於是一起看電影。電影叫《我的少女時代》,上映有段時間了。顧思瓊邊將光碟放進影碟機裡,邊說:“這部片子好紅,我還沒來的及看……東青?”她回過頭,“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?” “嗯,這部片子的首映時間是2015年11月19日”我說 她細細打量我“你看過了?” “沒有。”電影的首映日我爽了約。 這是一部關於青春題材的電影,講述在20世紀90年代的台灣高中校園里平凡女孩林真心和徐太宇的故事。我並不太感興趣,但顧思瓊看的挺認真。看到一半時,輕輕靠過來,身上有玫瑰香水味。我沒動:“怎麼不看了” “騙小女生的電影。”她說這是我認識多年的顧思瓊,永遠理智,偶爾失控亦能極快恢復。四面的空氣潮濕而曖昧。我站起來:“去抽煙。” 我在陽台上吞雲吐霧,梧桐樹的影子悄悄搖晃,像在打一個寂寞的手勢。我不知怎的看入了神,手裡的火星一下滅了。顧思瓊,推開門看著我:“我要回去了。” “我送你。”我彎腰走進去。 “我自己回去。”她指指桌上的紙盒,“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的,別浪費了。” 我點點頭,門合上的那一刻。她站在陰影裡說:“東青,我和Adonis分手了。”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,將夜宵放進冰箱,關了燈,躺在沙發上。唐鳶,那一刻不知怎的,想起了你。 2015年11月19號,你約我看電影,我失了約。從電影院出來,你穿著睡衣鑽進我懷裡,你的身體很暖和,有股牛奶沐浴乳的味道。你興奮的說:“今天的電影賺足了眼淚,竟然真的請到了劉德華。” “我的少女時代好像只有教務處和小賣部” 最後你問我:“陸東青,你那會兒有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記憶?” …… 屋子裡漆黑一片,只有電視屏在微微閃動。電影快結尾了,有個女聲在唱“與你相遇,好幸運,可我已失去為你淚流滿面的權利……” 那一刻,我的心輕輕一沉,沉到無邊無垠的深淵裡。 / 二、 致唐鳶: 我從薇薇安那裡得到你的消息。她在監獄裡瘦到脫形。我問她你的消息。她笑得有些猙獰:“陸東青,你現在後悔會不會太遲了?” 我沉默。離別前,她面無表情的報了個地址給我。 那地方很偏,我找了好久才找到。那是一家幼兒園。我在圍欄外看到你。你正在給一個小女孩換尿濕了的褲子。那是我們分開三個月的首次重逢,卻好像隔了很久,你的目光穿越人群望著我,當我以為你會轉身走掉時,你走了過來:“陸東青?” “路過,正好看到你。” 你的眼神落在我後面,那是一片荒蕪的田埂,一般人不會用路過。我的藉口太過拙劣,你卻點了點頭:“哦。” “在這里當老師?”我問你。 你糾正我:“是保育員。” “有時間嗎?”我頓了頓,“我們談談。” 一群小孩好奇的跑過來,那個尿褲子的小人精問我:“你是唐老師的男朋友?” 我沒開口,你蹲下身拍著她的臉蛋:“是唐老師的朋友。” “哦――”小人精意味深長的答道。 他們嬉鬧著跑掉,你站起來說:“我還要上班。” 我認識的唐鳶把喜惡掛在臉上,高興時會笑,難過了會哭,氣極了會扔東西。我想起臨別監獄前,薇薇安惡狠狠地對我說:“這裡要不是監獄,陸東青,我真想替唐鳶甩你一巴掌。” 我真希望你能打我一巴掌,但你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。我深吸一口氣:“下班以後呢?” “也沒時間。” 你轉身要走,我忙說“:今天沒有,也許明天有,明天沒有,以後總會有。” 你睜大眼睛看著我,有人走過來,停在你身邊:“有事嗎?” 那是個清俊斯文的男人,眼神落在我身上,溫和卻帶有審視。 你搖頭:“開會了麼?” “還有十分鐘。” 你回頭看了我一眼,好像想說什麼,最終卻什麼也沒說。 我坐在車裡等你,直到天黑都沒看到你。隔天我來找你門衛告訴我說你請假了。我摁滅煙頭,驅車離開。 唐鳶,你在逃避我。但有些事是避無可避的。 週三的傍晚,顧思瓊約我吃飯。吃飯前,我們一起去接她的侄女麥麥放學。我留意到幼兒園的名字。唐鳶,那麼巧。更巧的是我並非第一次見到麥麥――小人精被你牽著走出來,你腳步一頓,喊顧思瓊顧老師。 顧思瓊一怔,抬起下巴笑:“現在你當了老師,我們算不算身份互換?” “我還不是老師。”你也笑著說。 自始至終,你都沒看過我一眼。 後來顧思瓊陪麥麥去玩滑梯陸續有家長來接孩子。我站在角落裡靜靜地看著你,直到大廳變得空蕩蕩的,才問你上次為什麼請假。你沒說話,我低頭看著地面:“唐鳶,你不用躲我。” 你依舊沉默。 “ 我沒有惡意。” “你想聊什麼,?聊完之後?”你終於開口“聊完之後你打算做什麼?” 我被問的啞口無言,我要做什麼?好像習慣的某件事戛然而止,讓我無所適從。那種情緒連我自己都解釋不清楚。我苦笑:“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。” “這和你有什麼關係?” 這句話從你嘴裡吐出來,我有一瞬間的茫然,直到顧思瓊從身後挽住我,麥麥像發現新大陸般地喊:“原來你是姑父。” 我看向你,你微微一笑:“我們已經離婚了,陸東青。” / 三、 致唐鳶: 我們的婚姻只維持了三年零四個月。 那時我剛跟顧思瓊分手,成天在酒吧里醉生夢死。你來找我,我喝的爛醉如泥。你把我拉出去,突然哭了。我醉醺醺地問你:“失戀的人是我,你哭什麼?” 你跪在地上吻我,片刻之後我開始回吻你。那天在公寓裡,我沒有溫柔,沒有憐惜,你微微顫抖,顯得青澀而僵硬。隔天醒來,你背對著我,我悶悶地說:“對不起。”你搖頭:“是我自願的。” 之後我們沒有再聯繫,很久以後你打電話給我,我問你:“唐鳶,你想不想結婚?” 那年初春,你嫁給了我。 很多年後,有人問我為什麼當初會娶你。我感覺就像冥冥之中有一雙手牽引著我一樣。 從幼兒園離開,麥麥一直喊我姑父。我告訴她我不是,顧思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。我一直以為我是了解顧思瓊的,她理智,冷靜。但越理智的人,就越瘋狂。 麥麥出事是在一周後,她在洗澡時被發現手上有很多紅痕。麥麥的​​父親憤怒的找到了幼兒園,同去的還有顧思瓊。最後麥麥指著你說:“唐老師說我再尿褲子還會打我。” 唐鳶,這些都是我聽顧思瓊說的。她說:“我也不願意相信,但小孩子不會撒謊。” 當晚我打電話給你:“我在樓下等你,直到你下來。” 我在車裡一支接一支的抽煙,凌晨兩點,你披著一件外套走下來,身形單薄。你問我:“你是來替顧家討公道的?” “會受什麼處分?”我自顧自的說道。 “被辭退,或者還要坐牢。” 我握著方向盤的手一僵,發動引擎:“去顧家,看能不能私了。” 你沒動:“這算什麼?” 從顧思瓊那裡知道你的事後,我焦灼、煩躁,迫切的想要見到你,還沒來得及思考就到這裡來了。我沉聲道:“唐鳶……” “不是我做的,我說過,黑鍋我不背。”你打斷我。 這時你的電話響了,你接通後:“嗯,我沒事。” 掛斷電話時,你不小心按到了免提鍵,一個男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:“我會處理好的,你好好休息。”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個男人的聲音。當時我不知道,他是幼兒園園長徐琪深。 週末,我約顧思瓊帶麥麥去遊樂園。只有我和麥麥兩個人時,我問她:“真的是唐老師打的你?” 最後她終於告訴我:“是姑姑讓我這麼說的”體罰麥麥的其實另有其人最終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,可顧思瓊卻讓他說了謊。 我拉著麥麥站了起來,顧思瓊從一米開外的地方跑過來抱住我:“東青……” 我輕輕掰開她的手:“我要帶麥麥去幼兒園。” 可唐鳶,我還是晚了一步。我遇到徐琪深時,他告訴我體罰事件已經查清楚了。他又問我:“今天幼兒園聚餐,要不要一起?” 我沉默了一會兒,說:“不用了。” 但最後,我還是鬼使神差地去了你們聚餐的那條街。一群人從飯店出來,你與徐琪深並排走在中間。我的車正好停在你們面前,徐琪深笑到:“陸先生,真巧。” “不是巧,我是來接唐鳶的。”我與他對視 就像一場無聲的較量,我在他眼裡看到某種堅定,然後聽他對你說:“有事打我電話。” 只剩我們兩人時,我看著你:“你喝酒了?” 你面色緋紅,步態踉蹌,繞過我往前走。我攔住你,你用力推開我:“滾開。” 我好像又看到了從前的你,肆無忌憚的生氣,我竟微微笑了:“我不滾,我送你回家。” 我來拉你,你退後,弓著身,像一隻發飆的貓。我把你一把橫抱起來,你被嚇到,終於偃旗息鼓。我們開著車繞過這座城市一圈又一圈,不管你在沒在聽,我都說:“我帶麥麥去過幼兒園,顧思瓊讓麥麥說體罰她的人是你,我帶她去說清楚。” 很久以後,我聽到你低低地、惡狠狠地說:“陸東青,你是不是犯賤。” 唐鳶,我大概是犯賤。我大概真的,瘋了。 / 四、 致唐鳶: 我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?婚後,我逐漸冷靜下來,我開始後悔草率地與你結婚。我做不到像普通夫妻那樣,所以只好逃避。我不想傷害你,更無法讓你快樂。我不想騙你,也不想騙自己。 除了結婚的那一夜,我們幾乎沒有任何親密舉動。那晚我加班回來,你穿著新的睡衣,跳到我身上。我被你猝不及防地推倒在地,翻身推開你,問你到底想幹什麼。關門的那一剎那,你眼底的光芒一點一點暗下去。而我站在門口,好幾次想推開門,卻連一句對不起都說不出口。 唐鳶,我曾對你說過無數次對不起,但你偏偏那樣倔,就像一個勇士,披荊斬棘,毫不畏懼。直到我母親來廣州小住。半夜突發心髒病。你背著她下樓,送她去醫院,又不眠不休地照顧了她好多天。 我趕回來時,你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盒飯。唐鳶,那一刻,我真想拋開一切,和你重新開始。 與顧思瓊在遊樂園分開後,我們沒再聯繫。臨近春節,我接老太太到廣州過年。從小到大她很少罵我,當時我告訴她我離婚了,她趕過來,知道在沒有轉圜的餘地後,狠狠地罵了我一頓。 可我知道,她一直還抱有希望,希望我們能重新走到一起。她很快便付諸行動――除夕夜,她告訴我,叫上了你一起吃飯。老太太拉著我去接你,你在樓下等我們。上了車,老太太看著你在那棟舊樓直皺眉:“小唐,我讓東青給你另外找個地方住。” “ 那里挺好的,離我上班的地方近。”你說 老太太推了推我,我沉默著開車,她狠狠地白了我一眼。快到家時,老太太說時間還早,讓我們去逛逛花市。我無奈德看著你,你低著頭,半晌才說:“好啊。” 羊城人過年喜歡逛花市、樓牌和各色地方的小吃攤,還有學生租檔口擺賣年花和工藝品的。以往每年春節,你都會陪我去逛一逛。我們倆並排走,我說:“我以為你不會來。” “我不想伯母不高興。” 你向來如此,大大咧咧卻心細如發,容易感動也容易滿足,你就這樣毫無徵兆地闖進我的生活,等我回過神來,已霸占生命的每個角落。我停下腳步:“唐鳶……我們好好過個年吧,就當陪陪我媽。” 冬日的陽光灑在你的肩上,你回過頭:“不是要去買花嗎?” 那天我們買了水仙和金橘。粵語裡,“橘”和“吉”同音,水仙則像徵著富貴。 回到家,你把花先插起來,然後去廚房幫忙。乳白色的蒸汽裡,你一邊切菜一邊跟老太太說著話。老太太端菜時被燙到,你趕忙丟下手裡的東西跑過去:“沒事吧,媽?” 老太太定定地看著你一時間忘了手疼。你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口誤,看向我,顯得慌亂又窘迫。我站起來,這時你的電話響了,你接起來―― “新年快樂。” “你也是,早點睡。” 從未有過的陌生情緒在我的胸口翻騰,我重新坐會沙發上。 吃完晚飯,我們去樓下放爆竹。你不喜歡焰火,覺得太短暫,你喜歡爆竹,熱鬧乾脆。在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,我低聲說:“記不記得去年禁放爆竹,你說沒有過年的氣氛……” 下一刻,我幾乎是沒有任何思考就抱住了你。你瞪大眼睛,一動不動。讓我想起在莫斯科遭遇危險時,你穿過混亂的人群抱住我。 唐鳶,或許我早已愛上了你,只是我不願意承認罷了。 生命曾堅不可摧。唯有愛上一個人時,盔甲才會龜裂,露出柔軟的靈魂。而我透過那道細微的裂縫,看到那樣一個你――不完美卻獨一無二的你。 那一刻,我知道,我再也沒有退路。 / 五、 致唐鳶: 除夕之後,我沒再見過你。我怕我太急切,會讓你逃掉。某天,顧思瓊來找我,委屈的說:“打你電話,伯母說你不在。” 我不想跟他解釋老太太的心思,她徑自打開冰箱:“東青,我給你買的宵夜你沒吃?” 夜宵是陳記的酒釀圓子,我跟顧思瓊曾經都很愛吃。但沒有什麼是亙古不變的。酒釀圓子已經散發出腐壞的氣味,我把它丟進垃圾桶:“我已經不愛吃了。” 她僵住,輕聲說:“我不是故意那樣做的,可我一看到她就覺得討厭。東青,一想到她曾嫁給你,我就控制不住。” 她在解釋誣陷你的事。我看著她,良久才說:“顧思瓊,當初放棄的人是你。” 她臉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淨,我不忍去看:“不是因為麥麥那件事,而是……” “而是你愛上了唐鳶?”她打斷我。 四周一片寂靜,我抿著唇,良久後才開口說:“對。” 她驀地退後一步,閉上眼:“如果那天重遇後,我就離開Adonis回到你身邊,現在我們是不是重新在一起了?” 唐鳶,從莫斯科回來,我就習慣了有你在我身邊。我們開始像普通夫妻那樣生活,直到你在公司的聚會上重遇顧思瓊。世界真小,她是你老闆Adonis的妻子。後來我們在花園重逢,我轉身離開時她突然說:“東青,我很想你。” 她的聲音是那樣柔美,那一刻,我心裡五味雜陳,將她拉進懷裡。這一切剛好被你看到。 從回憶裡抽身,顧思瓊走到我的面前:“我和Adonis已經離婚了。” 我注視了她很久很久,久到讓她有些不安。 “思瓊,我們有過很開心的時候,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。我們不要再見面了。” 門“砰”的一聲被甩關上,顧思瓊走後,我開始胃痛。幾年來抽煙酗酒,這已是陳年舊疾我一直常備胃藥,這時卻翻箱倒櫃亦找不到。我打電話給你,身體蜷曲,臉色慘白:“是我。” “你怎麼了?”你聽出了我的不對勁。 “沒事……早點睡,晚安。” 準備掛電話的一剎那,你問我:“陸東青,你是不是胃痛?” 你過來時,我正蜷在沙發上,你從臥室的抽屜裡取出一顆胃藥遞給我,沉默而迅速。吃過藥,我終於緩了過來。你冷冷地問我:“你不知道藥放在哪裡?” “一直都是你放的。”我苦笑。 我早已習慣你把一切都收拾妥帖。哪怕分手,我的惰性也還在。 一句話,突然讓你沉默了。片刻後,你站起來,我問你:“去哪兒?” “約了人。” “徐琪深?” 我抿著唇不說話,我撐著沙發站起來:“別走,唐鳶。” 我踉蹌地著拉著你的手臂:“不要去找徐琪深。” 病痛讓人蠻不講理,你不可思議地看著我:“發什麼瘋啊你!” “我就是瘋了。”我眼底跳動著炙熱的火苗。 “你有什麼資格!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對我說。”你也氣極了,朝我大吼。 “我沒有,我沒有資格。”我啞聲說,“這只是……我的心裡話。” 你睜大眼睛,胸口劇烈起伏。 那天晚上你沒走,手機屏幕上“徐琪深”三個字跳動了好幾次,最後你乾脆關了機。 我們坐在地板上,我抽出一支煙,沒點燃,只是拿在手裡:“我和顧思瓊不是你想的那樣。無論從前,還是現在。” “無所謂了。”你淡淡地說。 “你愛徐琪深嗎?”我低垂著眼臉。 “我們是朋友。”沉默片刻,你說。 “唐鳶,你能不能……再給我一次機會?”我在黑暗中問你。 / 六、 致唐鳶: 我開始每天等你下班,你依舊躲著我。我每天給你發短信,你幾乎從不回……唐鳶,你曾經奮不顧身地靠近我,現在,這件事,換我來做。 就這樣過了好幾天,某天,你終於來到我的車前:“陸東青,你那天說的話,是認真的嗎?” 你卸下所有之前的冷漠,注視著我,眼神清澈而寧靜。 “我說過,那是我的心裡話。”我說。 你看了我好久,終於問:“你想帶我去哪兒?” “吃飯了嗎?”我問你。 你的肚子“咕咕”叫了兩聲,算是回應我。我低頭笑了:“想吃什麼?中班還是西餐?” “想吃肯德基。”你說。 等你下班的時候,我就站在圍欄外看著你和小朋友一起做遊戲,你在他們中間看起來像個大孩子。我想起那天在監獄裡,薇薇安嘲諷地問我:“陸東青,你大概從來不知道唐鳶很喜歡小孩子吧?” 我從來不知道。但唐鳶,我們曾經也有過一個孩子。 還記得那場公司聚會之後,你搬了出去。我再度找到你,因為顧思瓊被車撞了,我竟以為那是你安排的。而你卻告訴我,我們的孩子沒了。回到家,我在床邊站了很久,問你:“為什麼不要他?” “報復你唄。”你說。 我揚起手,最終緩緩垂下。 我以為我會很平靜,我們的婚姻源於衝動,我也並不太喜歡小孩。但唐鳶,那一刻我竟然感覺到痛,像冬天飲雪水,涼意由四肢往五臟六腑蔓延開來。我想,我如果當初能分清自己的感情,我們倆大概不會變成現在這樣。 幸好,你又回到了我身邊。 我每天接你下班,很快你的同事就認識了我。那天徐琪深的車經過,他搖下車窗對我說“唐鳶這段時間很開心。” 我沒吭聲,他看著我,就像初見時,眼神溫和而篤定:“別再給我機會。陸東青,下一次,我不會放手。” 那天我送你到樓下,:“我們再去一躺俄羅斯吧。” 我記得在俄羅斯時,你說過,北京有開往俄羅斯的火車。 你凝住,半晌才說:“我已經去過了。” 你獨自坐上那趟從北京開往莫斯科的火車。你輕聲說:“那段路,我用來忘記。我想在那之後,就應該徹底死心了。” 我的心像被什麼刺了一下,輕輕抱住你,頭埋在我的胸口:“不要忘記,唐鳶,不准忘記。” 半晌,你嘆息一聲:“陸東青,你這個無賴。” 我們沒有去莫斯科,但我有幾天假期,便讓你陪我去上香。你錯愕:“你以前從不信這些的。” “現在信了。” 當珍視的東西失而復得,人總會患得患失,依賴信仰。 寺院裡,我們並肩跪在蒲團上。我側過臉看著你,你雙手合十,靜謐而虔誠。走出門,我牽住你的手,這一次你沒有掙脫。清風徐徐,這條山路彷彿沒有盡頭,直到我看到顧思瓊。 / 七、 致唐鳶: 顧思瓊是一個人來的。 她站在石階下,我和你站在石階上。她的目光落在我們交握的手上,瞳孔漆黑,臉色蒼白。她走上來,在我們面前站定:“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,東青?” 我察覺到你的手微微一緊,抬頭對她說:“那天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。” 我牽著你的手從她的身邊走過,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:“你真的愛她嗎,陸東青?只是習慣而已吧,過不了多久你又會厭倦。真愛是不需要推敲的,就像我跟你,而不是你跟她。” 我沒有回頭,直到再也看不見顧思瓊,你才鬆開我的手說:“回去吧。” 之後的一段時間,你又開始習慣性的逃避我。你又不肯見我,我就去找你。我在樓下等你,你走下樓,我替你把垃圾丟進垃圾桶。你沉默的看著我,又回到我們剛重逢的那會兒,就像一隻小小的蝸牛,探出頭來,又縮回殼裡。 “你在意顧思瓊說的話?” 你沒有否認。我沉聲道:“這個週末我約顧思瓊出來,我們當面說清楚。” 我突然想起某個停電的夜裡,你打電話問我有沒有維修公司的電話。顧思瓊在身後問我:“東青,你是不是喝了我的果汁?” 你不知道,那時我去找顧思瓊,其實是想去和她說清楚的。可我怕你不信。 “ 週末幼兒園要去梅雅灣度假。”回過神後,我聽你說。 “徐琪深也去?”我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。 你默認了。 “我也去。”我還沒想好自己去做什麼,話已經脫口而出。 那天清晨,你的女同事看到我,取笑你:“分開一天也捨不得?” 你沒說話,遙遙的望了我一眼,彎腰去拿行李。 之後我沒打攪你,就像個單身遊客。梅雅灣是海灘度假村,入夜時有一場海邊派對。我去的時候,你們一群人正在喝酒聊天。那位女同事朝我招手:“一起玩啊。”然後又對徐琪深說:“沒事吧,園長?” 徐琪深笑笑:“一起吧。” 你們在玩骰子遊戲,點數最小的必須回答一個問題,否則要罰酒。輪到我時,那位八卦女同事問:“陸先生,你愛唐鳶,到什麼程度?” 腦海中驀地萬籟俱寂,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。 一瞬間的寂靜後,復又恢復了熱鬧。你對徐琪深說:“我去透透氣。” 我站起來。跟著你,你一直往前走,直到聽不見喧嘩聲才停下腳步,對著虛無的空氣說:“跟著我幹什麼?” “怕你生氣。” “我沒生氣。”你咬著唇冷冷地說。 “你生氣時喜歡咬嘴唇。” 你張了張嘴,突然望向我。我回過頭,然後看到了徐琪深。他看著我:“陸先生,我說過,別給我機會,否則我不會再放手。” 他拉起你的手,而你怔徵的,任由他牽著離開。 一種陌生的感覺灼熱而鮮活。充斥著我的胸膛。天上下起小雨,潮水漫上來又退去。有一瞬,我幾乎無法思考。然後我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朝著我跑來。 你跑的很快,頭髮被雨打濕,人字拖提在手上,光著的腳上沾滿了沙泥。你在離我不遠處驀地停下,望著我,胸口劇烈起伏著。 腦中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,我衝過去緊緊抱住你,並找到你的唇。你回應我,我們就像兩個窒息的人妄圖從彼此嘴裡獲得氧氣。喘息間,我聲音低啞地說:“那個問題我回答不出。” 唐鳶,有多愛你,我已無法丈量。 你沒說話,再度吻住我。這一次輕柔纏綿,耳邊只有海風與潮汐的聲音。 / 八、 致唐鳶: 後來我問你為什麼會跑回來。你說好像有一種力量,推著你前行。 “徐琪深呢?你對他說了什麼?” “對不起。”你說,“原來那個時候,我能說的也只有這三個字。” 從梅雅灣回來,我開始了一種嶄新的生活。每天七點準時起床,吃完早餐去上班。下班後我們一起吃飯、散步,偶爾看一場電影。週末你陪我去了一趟醫院,檢查結果說我有輕微的胃潰瘍,醫生囑咐我戒菸戒酒。 回來的路上,你將琳瑯滿目的藥塞進我的包裡,眼睛盯著我:“陸老師,你準備什麼時候戒菸,戒酒呢?” 你已經好久沒這麼叫我了,我都差點忘了你曾是我的學生。初夏的風吹過,細碎的往事緩緩掠過腦海。我放低聲音說:“那你答應我一件事,跟我回家吃飯。” 我們都明白這頓飯的意義。飯局訂在周末的晚上。得知消息後,老太太紅光滿面。那時我們都不知道,意外即將來臨――老太太買菜突然暈倒,被送進了醫院。短短三天,病情急劇惡化。 最後一刻,她握住你的手說:“小唐,你們倆要好好的。” 走出醫院時已是半夜,我問你:“我能不能抽支煙,一支就好。” 我蹲在馬路上,點煙的手止不住地顫抖。你沉默地抱住我,我閉上眼:“搬回來住,好嗎?” 入秋的時候,你退掉出租屋,決定搬回家。一個星期後,薇薇安出獄,我跟你一起去接她。她提著箱子站在監獄門口,你們倆緊緊相抱。看到我時,她說:“唐鳶,我們都一樣傻。” 你低聲說:“陸東青不是Adonis。” 薇薇安笑出聲:“但願如此。” 國慶期間,我去出租屋幫你收拾東西。你還是孩子氣,爬上板凳拆窗簾,說是要帶走。我把你抱下來,你不肯,我們倆一起倒在地上我低頭吻你,伸手去解你的鈕扣。你突然抓住我的手,小聲說:“等一下,陸東青,再給我一點時間。” 我微微喘息,將你拉起來。 我以為我們還有大把時間,沒想到結束的會來的那樣快。 唐鳶,為什麼我們之間總在最接近終點時戛然而止呢? 在宜家買家具時,我接到顧思瓊的電話,她呼吸急促:“東青,我屋裡進了小偷。” “你現在在哪兒?”我皺眉。 “在臥室……東青,他還沒走,他還在客廳,他看起來好凶狠……”她的聲音壓抑而恐懼。 “顧思瓊?”我掛斷電話後,你猜到了。 “唐鳶,我要去一趟。”我看著你說。 “如果我不讓你去呢?”你咬著唇。 “我只是去看看,確定她沒事就回來……” “她有沒有事和你有什麼關係!”你突然提高音量。 商場裡的人突然朝我看過來,我去拉你,你退後一步:“薇薇安說得對,你和Adonis都一樣。” 我最後還是去了顧思瓊家,房間被翻的亂七八糟的,她坐在地上。我扶著她站起來,她哀求我:“別走,東青,陪陪我。” “報警吧。”我對她說。 唐鳶,之後我再也找不到你。你不接我的電話,也退了出租屋。我去幼兒園等你,卻看上了你上了徐琪深的車。我追著車不知道跑了多久,車停下,你下車對我說:“別追了。” “跟我回家。”我固執的看著你。 你搖了搖頭。 “唐鳶!” “你走吧。”你平靜地說。 “唐鳶……”我的眼眶又酸又痛,“我們那麼辛苦才在一起。” 你輕聲的說:“顧思瓊說的對,真愛無需推敲。我們在一起那麼辛苦,也許真的不合適。” “你和徐琪深在一起了?”我的胃又開始痛了,彎下腰,用僅存的力氣問你。 “被愛,大概比愛要輕鬆一點。”很久之後,你說。 / 九、 致唐鳶: 我最後一次見你,是在百貨公司。 你和徐琪深站在一張柔軟的沙發前,低著頭看的很認真,抬頭的一剎那看到了我。是工作日,百貨公司門口門可羅雀,我們就這樣避無可避地相遇。我走到你的面前,問你:“買沙發?” “不是我。”你指指徐琪深。 “我去結賬。”徐琪深對你說。 只剩我們兩個人時,我艱澀的開口:“你好嗎?” 你好嗎,對不起,我愛你……原來愛情裡來來回回不過這幾個字。 你點點頭:“你呢?” “老樣子。” “我的卡是不是在你的包裡?”這時,徐琪深叫你。 你略微歉疚地朝我笑笑:“先走了。” 我望著你的背影,目送你走到徐琪深身邊。離開時,你的頭髮勾到貨架,徐琪深低著頭細心的替你解開。 走出百貨公司時,晴空如洗,是如同我們一起去上香那天一般的好天氣。那天我跪在菩薩面前,心裡默念:如果真有神靈,能否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? 那一刻,你又是否跟我有著同樣的心願? 我站在門口抽了一支煙。風很輕,陽光很好,街上的人川流不息,可是再也沒有你。 唐鳶,跨過時間的河流,我們終於還是在彼此的生命裡走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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