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度日記
Hearty Journal

4月 2日 雜記
「那一年我們望著星空,有那麼多的燦爛的夢。」 那一年,我高三。每日的生活規律地令人窒息:早上六點從床上爬起,六點半搭上捷運。若時間抓準,我和朋友會在轉車時搭上同一班捷運,七點就可以相偕走入校園。在走入教室前五分鐘的路程,還有情緒將話題圍繞在音樂與偶像劇是難得的確幸,剩下就是數學的賽因扣賽因,西元幾年發生哪場戰爭,牛頓三大運動定律。 那時我們的確有數不盡的夢想,和屬於年少天真的狂妄。那座校園總浮現在每張試卷上,混合著笑與淚融入我們最後的青春。 晚上六點的校園有憧憬也有迷惘,初秋的夜還不是刻骨的涼。吃完晚餐後,總不免到操場晃幾圈,偷得考前難得的清爽。虹曾經和我說,向夜空中最愛的星星許願,願望就會實現。十七歲的我竟然相信這樣的夢話。夜若再深一點,信義路校園的天空竟可以倖免於都市的光害,偷渡幾束渺小的星光。而我向來是著迷於這些歷經千年的流浪,才得以抵達地球的波長。不僅僅是因為最愛的樂團有首關於他們的歌,不只是因為虹的微小信仰。時間的共存性,在這些光線中神奇地被消解掉了,百年前、百年後,我們共享此刻的星空。也許我們再望的更深一點,時間就會在歲月中迷路,而我們將得以多一天揮霍的機會,尤其在這段光陰等同於未來的日子中。 杜鵑花城的夢想喊了三年,儘管我從來都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機會實現,還是在每回行經羅斯福路時,像嬌羞的新嫁娘般遙遙與椰林大道相望。我的確是深愛那座校園的,即使考卷上的成績才是更真實殘忍的呈現,過去的神話依舊告訴著我們,知其不可而為之,不信春風喚不回。 - 這次的數學小考,不意外地又是不及格。和這個旗鼓實在不太相當的敵手糾纏了十二年,多的是鎩羽而歸的悵然。放學時,連晚餐都沒買,書包一丟就跑到操場上,坐在場邊生自己的氣。 時序已悄悄遞嬗到仲秋,但秋老虎的餘威還警告著大地。眼看著大考的日子即將邁入倒數百天,我卻連甚麼時候要用甚麼公式都還搞不清楚。身旁的同學各個都看起來胸有成竹,我還在每日反覆的自我質疑和探問。再多的理想都只是口中的反覆叨念,連我都不確定自己未來的形狀究竟會如何。 天色尚亮,操場承載滿滿運動的人們。無神地望著他們,我竟悲從中來,斗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。從升上高三到現在,每次的屢敗屢戰,又或者承接自我懷疑銳利的目光,多少不安都寧可自己默默承擔下來。乘著夢想的方舟,我也不知道它能帶領我航向怎樣的未來,只知道必須離開現在的世界,所謂的心願才有存活的可能。 場上運動的人們,有些好奇地望著我,我刻意迴避他們的目光,任憑自己陷溺在自憐的情緒之中。夜色從東方驅走了白日,一回神竟已依稀可見繁星點點。我將自己拉回,站起身慢慢地走回教室,心中仍是愁緒萬千。 突然,我的肩膀被輕輕地點了一下。回頭望,眼前是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孩,害羞地笑著,似乎有些遲疑。 「雖然我不知道妳發生甚麼事,但是要加油喔。」她對著滿臉困惑的我,如是說。 我忘記當時的反應,或許是慌張地丟下感謝,不知所措地離開現場;又或者連感謝都忘記表達,只是夾雜疲憊與感動的一笑,對於這個陌生卻真切的鼓勵。 若十七年的歲月教會當時的我甚麼,大概就是過多的自我防備。每一個社會新聞和長輩的話語,都告訴我們外面的世界是多麼險惡與無情。當我願意為了自己的朋友付出一切,卻不願輕易地幫助路上每一位過客。我必須隨時警覺,去揣測他人的心機,只因自私地想保護自己的單純。 而這樣既溫柔又冷酷的我,是何以承接這般的溫度? 女孩的笑容在我腦海中駐足,令我既感激又羞愧。 走回教室的路上,心中的暖流還持續流竄。我反覆咀嚼那句話,彷彿更懂得甚麼是溫柔。 夜,漸漸深了。 燈,一盞盞亮了。 _ 考生過慣任性的生活,理所當然地享受周遭人的包容和諒解,其中當然也因為我較他人更多的幸運。 那年的溫柔有千百種:和朋友的長談、來自師長的期許,又或者是學長姐們的祝福。 那個秋日的黃昏,那個情景,那位女孩,卻始終佔據著我的腦海。在我與世界又殘忍地相撞時,浮現出來提醒我,人的確可以做一個更有溫度的人。 那首歌是這樣結束的: 「最後只剩下星空,像不變回憶,陪著我。」 一晃眼又是一個三年,足以把高中的舊夢重溫。然而有些夢畢竟是冷卻了,被現實的種種傷害,或許不再也不該擁有當年的單純。 但我還是願意守護著這份餘溫,並傳遞給許許多多的人。我還是願意致力於成為一個更溫暖的人,柔軟地安撫那些傷痕。 讓我們的體溫,清楚地刻印在那一整片星空,那抹微笑,那個秋日的黃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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