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節漸漸過去,今天天空特別低,佈滿飽和的深灰雲層,卻沒有下雨,只有醞釀中的雷聲含蓄作響,緩緩從天的東邊滑至西邊,彷彿是誰的腳步近了。
這樣的天空飽滿結實,待在它底下,瞻仰它雄霸一方的氣魄,我有一種身為臣子的崇敬與畏懼,因此心情變得嚴肅一點。
我舒舒服服趴在窗口寫日記,一邊眺望窗外街景,街景也是灰色的,因為這座城市有著錯縱的柏油路和一大片延伸的雲的影子。
然後我遠遠看見隔壁男孩拎著書包走回來,他放學了,頎長的身高不時把玩著一顆籃球,頗有籃球校隊的味道,或許他真是的。
那身藍靛色的球衣在陰鬱氣候下顯得格外鮮活,他像隻美麗的現代活物悠哉、傲慢地走在一張古老的黑白相片裡,我看得出神。
男孩進門後很快就回到自己房間,事情發生得太突然,他一下子走過來開窗,「嘩」得一聲,我們四目相交,害我連避開的機會都沒有,只能維持著執筆姿勢。
我愣著,他也怔了怔,我們兩人停格的動作幾乎一模一樣。
後來發現,原來我已經動不了。
「欸?妳是隔壁的那個妹妹!」他驚喜的樣子跟錢老師神似,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,似乎老早就和你很熟很熟了:「我是錢立桓,聽說妳叫安琪。」
猶如我聽說了他的背景,他也聽說我很多事。
「我老姐是妳家教,她很兇吧!」他調皮地嘿嘿笑,我便想起湯姆歷險記裡淘氣而多話的湯姆:「對啦!聽說我們還同校,是吧?妳在哪一班?」
錢立桓的聲音正值變音期,要高不高,要低不低的,說不出哪裡不對勁。
「妳…妳怎麼都不說話?」
終於,他發現我異常的沉默,自己也不再絮叼,淺淺地、無心地蹙起清逸眉宇。
我很怕別人對我皺眉頭,當醫生宣佈當日的檢查結果時,當同學知道我又要請假時,當哥哥守在我的病床邊時。
那一瞬間能看見人們許多不好的情緒,失望、遺憾、擔憂的。
因為害怕,我匆匆收下日記本,用力過猛地關上窗戶,逃進被窩,用棉被緊緊蓋住自己,蜷曲起來,活脫是一頭虛弱而受驚的野獸。
我的心臟,劇烈地彈跳著,在密封的空間更能聽見脈膊強而有力的鼓動,撲通、撲通,化作嘶啞的喘息從我嘴裡吐出來,撲通、撲通,我覺得快要窒息了。
那個錢立桓,現在一定在對面的窗口納悶著吧!我從電影中學過一個英文單字「Freak」,是怪胎的意思,而我,他會認為那女孩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嗎?一定會的。
最蠢的是,我這樣躲起來不就跟自閉兒沒兩樣嗎?不過,不管我自不自閉,本來就沒機會和太多人接觸。因此,到底封閉的是保護我的環境、還是我自己,不知道。
後來我一直對自己生氣,今天的事就不多寫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