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度日記
Hearty Journal

1999年6月10日 星期四 天氣 陰
那之後,我開窗的時候小心多了,深怕一打開就會撞見他,那個錢立桓。有一、二次是這樣,都是我先避開,我們依舊沒講過話,至少我還沒有。 我覺得好可惜,因為他,開窗的機會減少了,不過沒辦法,如果我們再度面對面,我肯定會像上次那樣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就好比被老師叫到台上解題,卻光拿著粉筆、對寫滿方程式的黑板發呆,而台下坐滿的同學開始竊竊私語,那很尷尬。 雖然有了新鄰居,雖然我認為錢老師很棒,不過現在我寧願他們從沒搬來,也沒和我們家有所交集,還是用想像的好,想像中的人物都在我的預料當中,我不用擔心自己被嚇到,或是他們被我嚇到。 下午錢老師來上家教,我既心虛又緊張,深怕她已經從弟弟那裡聽到有關我的怪異行逕,但是直到下課,我唯一一次挨罵是因為上課不專心。 「妳為什麼好像很坐立不安?」錢老師中斷課程,關切地上下觀察我,當我的表情變得更緊繃,她便體恤地碰碰我手肘:「安琪,如果想上廁所,隨時都可以說啊!」 咦?難道我的樣子看起來「很急」嗎? 錢老師應該還不知情,我鬆了一口氣,我並不希望給她壞印象。 和哥哥一起晚餐的時間,他問起我的家教情況,第一句話就是: 「那老師不會太嚴吧?」 哥哥在乎的是我的體力能不能負荷,根本不管那位老師教得好不好、我的學習進度如何,站在旁觀者的立場,他這樣反而會有把我寵壞的危險。 然而,我能體諒哥哥,當我無意間觸見那道細小的銀光。 我正要去夾一顆蝦球的時候,這個角度剛好對上哥哥埋頭用餐的頭頂,有根銀絲兀自在溫馨的氛圍中閃耀。我怔怔,那是白頭髮嗎?我從沒想過哥哥會有白頭髮,應該說…不能想像。 哥哥很年輕的呀!會是操勞過度的關係嗎? 「嗯?怎麼了?」 哥哥抬起臉,莫名其妙,我動也沒動地…讓到手的蝦球自筷尖滾落,滾回盤子裡。 「啊?沒有啊!」 趕緊要把那顆逃脫的蝦球夾回來,卻怎麼也不成功,哥哥見我的筷子老繞著它打轉,索性出動自己的竹筷,神準地插入球心,遞到我面前。 「拿去,吃飯的時候不要發呆。」 不知道為什麼,我竟想起了爸爸和媽媽的白頭髮,他們都有著漂亮的銀色髮線,在雪地當中格外燦爛,我記憶中的畫面總是只有光芒是動的,停止鍵的功能彷彿只在那銀光上失靈,當周遭的所有顏色全部靜止,他們到此為止的歲月仍舊一閃一閃,一閃一閃。 哥哥曾經無意間透露,他心底慶幸爸媽走的時候,他已經可以獨立得很好,有份收入不錯的工作,加上爸媽的保險金,足夠負擔我醫藥費的龐大開支,而哥哥也一直賣力地工作。 我伸出手,狠狠扯掉那根白髮。 哥哥習慣在飯後看新聞,這下子疼得按住頭,瞧瞧路經沙發的我。 「妳做什麼?」 我用姆指和食指捏住髮絲,晃晃:「幫你拔掉這個。」 無辜的哥哥還按著發疼的後腦勺,我則一溜煙跑上樓,不假思索將它扔進垃圾筒。 哥哥很努力地守護著我的生命,我也不要他和死亡扯上任何干係。 我討厭白頭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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