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度日記
Hearty Journal

1999年6月16日 星期三 天氣 晴
我還是可以去上學,雖然是件好事,我卻很明白哥哥心底在打什麼主意,他要讓我的學校生活沖淡、彌補辭退錢老師這件事,哥哥真是個不輸秦始皇的暴君,那我要做個會說逆耳忠言的忠臣。 「我還想上錢老師的課。」 祥和的早餐桌上,我的話令哥哥停下吃厚片的動作,他掩不住訝異的目光透過報紙上緣射向我,我繼續啜飲杯中鮮奶,當作一切都還在正常的軌道上。 「她不適合做妳的家教,我會再幫妳找個更好的老師來。」 「我喜歡錢老師,沒有人會讓我那麼喜歡了。」 「安琪。」哥哥終於捨棄報紙上的國家大事,先來拯救我的執迷不悟:「錢老師不懂妳的狀況,她不會擔心妳的安危,我沒辦法把妳交給一個會帶妳出去亂跑的人。」 「是我自己想亂跑的,我跟你說過了。」 「所以我說,妳被錢老師那個人帶壞了。」 「前兩天我都瞞著你去錢老師家。」不知道哥哥瞪大眼睛是因為我現在的坦白、還是之前的隱瞞,他愈是吃驚,我就愈冷靜:「我們哪裡都沒去,就在屋裡聊天。」 哥哥他…哥哥他還是沒責罵我,他從來沒有,也永遠不會,只是按住看似發疼的太陽穴不語,在報紙密麻的黑字上掃晃幾回後,才冷淡地說: 「去她家玩可以,家教的事就是不行。」 哥哥的頑固恐怕連核彈都打不破。 我和哥哥一起上了車,正巧錢老師也從家門口出來,哥哥先透過那一大面寬廣乾淨的擋風玻璃撞見她,怔怔,她也同樣感受到車內的敵意,然後不客氣地回瞪過來,我聽見哥哥倒抽冷氣的低吟,錢老師卻佯裝沒瞧見那分慍意,朝我笑盈盈地揮手。 不是我人小鬼大,不過他們兩個大人的惡鬥真像小孩子在冷戰。 「有沒有辦法讓他們和好呢?」 我在教室走廊上和立桓談起這件事,他困擾地搔搔頭,說起錢老師的可怕。 「女人潑辣也就算了,她還會空手道耶!要叫一頭猛獸息怒,那不是送死嗎?」 我猜,立桓平日一定深受其害,因為我就常聽到隔壁錢老師教訓弟弟的斥吼。 他見我笑了,連忙雙手合掌向我求情: 「拜託,剛剛的話千萬不能讓我老姐知道。」 「錢老師人很好呀!她才沒那麼可怕。」 「妳和她不相干,她當然對妳客氣啦!」 客氣,怎麼覺得那是好生疏的名詞?我一點都不希望我和錢老師不相干。 我趴在水泥扶欄上,有意無意望著操場嬉鬧的學生,如果我可以和他們一樣健康,或許我就不用和很多人都不相干了,而健康這兩個字對我而言,也沒有再加上「如果」的必要。 「如果」,是我那些想像力的魔法咒語,我只能在假想的美好中生活。 「妳怎麼了?我…說錯話?」見我沒說話的打算,他問。 我側過臉,尋見立桓的憂忡,然而他的不安令我心安,因為如此我便知道,起碼這個男生在乎我,所以,我們兩個算是相干的個體嗎?如果是,那也是立桓的功勞。 「我在想,幸好我們兩個沒吵架。」 「唔?」 「你姐姐和我哥哥鬧得不愉快了,不過,幸好我們可以和平相處。」 我萬分慶幸,立桓有些發愣,連我的髮絲曾經在他面前頑皮起舞,他也渾然無覺,片刻,才不自在地別開眼。 我們兩人倚在走廊扶欄上的短暫時光,愜意安適,儘管我和立桓之間還有半公尺的距離,抹茶色的夏日枝影搖曳之間,我幾乎可以猜到他懸蕩在風中的迷思和加快的脈搏跳到了第幾下。 放學回家時,我看見魔術師先生在他的五樓陽台收棉被,不禁想發笑,他看起來笨手笨腳,長相並不出眾,不過卻有一張親切良善的娃娃臉,雖然留著淺淺鬍渣,但他喜愛穿潔白的衣裳,感覺單純乾淨。 晚上,我在房間作功課,今天的數學好難,我的腦筋一遇到數字就轉不過來,如果錢老師還當家教就好了,她總能想辦法讓我一點就通。 好不容易作到最後一題,很不幸,我敏感地聽見一道會走音的笑聲,半信半疑走出房間來到樓梯口,我們家…我們家果然又讓「眼鏡蛇」給爬進來! 難怪哥哥今天比較晚歸,他一定是被「眼鏡蛇」纏住,最後不得已只好把她請回家裡坐,這下可好了,她隨時會變調的魔音害我公式全部忘個精光。 「咦?怎麼沒看到安琪呀?」 「喔!在樓上寫作業,學校功課不少哪!」 「安琪真懂事,像她這麼乖巧的孩子已經很少見了。」 我才不相信「眼鏡蛇」會多關心孩子的事,上回就逮到她對一個哭鬧不休的嬰兒擺臭臉,如果我會讀唇語,就可以確定她在罵哪一句髒話。 「辭掉家教了?」抽搐的嘴角差點就要洩露她的得意,所以她假意咳嗽,順便痛心疾首地表示意見:「對嘛!安琪現在正在學習的階段,很容易受影響的,所謂近墨者黑喲!」 「不過,安琪好像很喜歡那個家教老師,叫我挺傷腦筋的。」哥哥是真的很為難。 「哎唷!不要緊,我來幫忙找,找一個學歷好又有名氣的老師,這樣你和安琪就可以放心了吧!」 我應該去學笛子的,去印度學,學好了,就要叫「眼鏡蛇」當場在哥哥面前不顧形象地扭腰起舞,哈哈! 也許我無意間的笑聲掩藏不及,他們紛紛抬頭往樓上看,我一溜煙縮回去,後來在窗口遇到立桓,他問我什麼事這麼高興。 立桓還不認識「眼鏡蛇」,應該要找機會讓他們會會面,他肯定可以想出比吹蛇笛還惡毒的花招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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