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度日記
Hearty Journal

1999年7月21日 星期三 天氣 晴
我已經很能熟練地使用DV,才剛錄完今天的份,發現立桓竟從他的窗口奇怪地打量我,他到底這麼看多久啦? 「妳幹嘛對著鏡頭碎碎唸又傻笑啊?」 我才不是碎碎念,也沒傻笑呢!我不回答,懊惱忘記關窗這個疏忽。 「喂!我要出去打球,妳要不要一起去?」 他老練地讓籃球在食指上打轉,我心動地緊盯那顆似乎怎麼也掉不下的球。 「我老姐出去了,妳哥也不在家吧!不如我們一塊兒打發時間?」 哥哥還是買了一支手機給我,漂亮小巧的銀色外殼,我迷上拿握在掌心的觸感,沒事就秤秤它的重量。有了它,哥哥就比較放心讓我獨自出門。 立桓練球的地方是附近公園的籃球場,周圍環鋪一圈紅土跑道,我繞著它散步,立桓則反覆投球的練習。 其實,他將籃球投射出去的動作非常漂亮,頗有籃球明星的架勢,可是偏偏進球的命中率少得可憐,我看了半天,一顆心也跟著那道橘色光影上上下下,彷彿只要能投進那高高的籃框,願望便能實現。 而且,我還發現了,每回我繞到他面前的跑道時,他就會射出個籃外大空心,難道他的失誤是我的關係嗎? 我走呀走,有時漫不經心觀望坐翹翹板的孩子們,有時低頭看著自己雪白的腳踝忙碌地來回交替,再順便瞧瞧立桓努力不懈的側影,等我又來到他的面前時忽然將嘴角往兩邊一拉,對他扮了一個鬼臉,立桓連籃框也不看,咻地就將球丟出去。 「妳…妳在幹什麼啊?」 落了空的籃球滾呀跳的來到我腳邊,我把球撿起來卻不還給他。 「你為什麼不看籃框,要看我呢?」 非常短暫的一秒之內,我補捉住他稍縱即逝的青澀。 「妳…沒事在扮鬼臉耶!就算不想看也不行吧!」 「喔!我還以為你喜歡看我呢!」 我笑笑,沒什麼意思,對立桓而言卻是個不小衝擊,所以我丟還給他的球撞到他動也不動的身子又滾回來。 「我怎麼會喜歡看妳?」 他否認得有些不高興,我只是聳聳肩,如果是我,我就喜歡看全神貫注瞄準籃框的立桓,這才以為他也跟我一樣,專愛看著某一種畫面。 「妳會不會很無聊?」他又練了一會兒球,掉頭問我:「一定會吧?」 「不會呀!」 「妳對籃球沒興趣,我還硬拉妳來這裡。」 我停下舞動枯枝的手,面對他抱歉的面容,心想是不是要當場發誓他才會相信我在樹下也可以自得其樂? 「我說過要幫你加油啊!加油!」 我得承認,這句話說得有點心虛,那是我臨時掰出來要讓他心安的,可是,怎麼說立桓這個人呢……「直」,我想。 直來直往,心直口快,直腸子,直線思考模式……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。 很有效耶!我一說完,他馬上釋懷,整個人雀躍起來,還朝我比了一個「V」。 在樹下塗鴉的時候,我想起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,昨天一整天都沒見到魔術師先生,通常他待在家裡的時間比較多啊! 後來立桓要我承諾不再有怪動作,他才繼續練球,順便教我投籃,當時有幾名班上同學經過,撞見了我們。 「安琪,你們在約會呀?」 她們表情曖昧、口氣曖昧地投來曖昧的問題,立桓二話不說就擺出不耐煩的神態,誰也不理地走到籃框底下去。原來同學們沒說錯,立桓是對女孩子有些冷漠。 我告訴她們這不是約會,卻只有何筱琴相信我,她還問起立桓練球的時間。 後來我們準備回家了,班上同學的出現害立桓心情沉悶,一路上臭著臉沒吭聲,就跟剛被狗仔隊追問過的藝人沒兩樣。 「別介意她們。」 我認為自己應該說些什麼,他則狐疑地瞄我一下: 「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吧!妳也別介意。那種女生很討人厭,自以為什麼都知道,不說點八卦還怕人家把她們當啞巴。」 我有一點點明白了,立桓喜歡看的……應該是我安靜的樣子吧! 他不愛跟女生打交道,說女生很麻煩。 「我也是女生啊!」難道他把我當成哥兒們? 立桓又語塞地把我從頭到腳看一遍:「妳不一樣啦!妳是不麻煩的女生。」 我真想問他,麻煩和不麻煩的女生到底有什麼區別。 我們並肩走過一家咖啡廳外的紅磚道,這家咖啡廳有一面又大又亮的落地窗,連裡頭的客人和他們品嚐的茶點都看得一清二楚。 我先停下腳步,立桓往前走幾步也跟著打住,我們一塊兒發現錢老師在咖啡廳裡的蹤影,而且不是一個人。 坐在錢老師對面的,是那天看起來像建築師的男人,他依然寂寞憂鬱,只有那雙守望錢老師的眼眸異常灼燦。而錢老師紅著眼眶,用絕望的目光回應他真懇的低語。最後錢老師搖搖頭,毅然離開座位,男人飛快攫住她手腕,錢老師掉著眼淚靜靜看住他二、三秒,然後抽離自己的手奔向大門。 我先望望抓起帳單的男人,又轉向立桓,他似乎無意迴避即將出來的錢老師,於是就這樣,我們很快就和奪門而出的錢老師面對面了。 錢老師悽悽惶惶的眼神在我們兩人身上飄忽,又忙著擦抹臉上明顯的淚痕,她狼狽的模樣並不多見的。男人也追出店門之外,他觸見立桓時的窘迫不比錢老師少,僵持半天後才勉強喊出立桓的名字。 「你來台北做什麼?」立桓不留餘地,劈頭就問:「你都已經結婚了,三番兩次找我老姐到底想幹什麼?」 「小桓!」錢老師不願弟弟插手管:「別再說了,你先送安琪回去。」 「姐!這個人把妳甩了,還跟別人結婚了,妳還和他見面?」 「小桓,拜託,你先帶安琪走,好不好?我……」 「妳到底在想什麼啊?難道非要當人家的第三者不可嗎?」 話未歇,錢老師驚憤地揚起手,她要打立桓了! 「立涵!不要!」 男人及時擋下她的手,我則把立桓拉到一邊,立桓恨恨瞪著他們。 後來男人提議要開車送我們,錢老師一口拒絕,還要他快走、快離開。 於是我們三人一前一後地走著,誰也沒開口,身邊的立桓怒氣騰騰,前面的錢老師則見不到任何表情,木然地踩著行屍走肉的步伐。他們姐弟倆或許不會注意到,但我覺得我的立場最尷尬不過了。 快到家門前的轉角,我無意間聽見錢老師不小心嗚咽一聲,她倉惶掩住嘴,立桓停下來看她,錢老師的哭泣一發不可收拾,靠著路燈緩緩蹲下去,跟那天在雨中的情形一樣,她糾扯著頭髮,讓散亂的髮絲遮住半邊臉,痛哭失聲。 我是不知手措,立桓不語地看了她一會兒,輕輕喚她,她受傷般哭得更厲害。 「他說…他說這場受父母之命的婚姻不幸福、不快樂,他說他還愛著我……小桓,我不知道該怎麼辦,救救我,我也想忘了他,忘得一乾二淨……天啊!誰來救救我……」 對於那麼強烈的情感,我還不太明白。當錢老師要男人離開時,我在她眼底看見不捨的眷戀;當男人自這一觸即發的場面抽身時,我知道他是陷入了另一個痛苦的深淵。 思念是什麼呢?和我們擦身而過的那隻狗不會無故消瘦,因為牠不懂思念,我卻看見飽受折磨的戀人,不再豐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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