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度日記
Hearty Journal

1999年8月4日 星期三 天氣 雨
立桓下午到我們家打發時間,也許是昨天發生的事太過震憾,今天我們倆話都不多,工人們到家中換上新的落地窗,卻換不走七樓公寓焦黑的陰霾。電視看到一半的時候,我沒頭沒腦冒出一個疑問來。 「死掉會不會痛啊?」 「什麼?」 他好像也無心看電視,很快就轉向我,我認真地再把問題說一遍。 「昨天那個瓦斯爆炸啊…死掉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痛,還是因為死掉了,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痛不痛。」 「唔…這個嘛…」立桓盯著天花板想了想便說:「可能爆炸的一瞬間會痛吧!可是因為很快就掛了,所以也只是痛一下下而已。」 他的說法我也不反對,可是還是很懷疑,立桓見我一直沒搭腔,好奇地反問我: 「妳問這個幹嘛?」 「我只是在想,人為什麼會怕死?是因為死掉的時候會痛嗎?」 「不一定啊!我聽說有的老人是壽終正寢的,就跟睡覺一樣,那怎麼會痛?」 「……我只是想知道死掉這件事會不會痛。」 我又沉默了,立桓這回很快就猜中我的思緒,他在猶豫過後,謹慎地開口: 「那妳…妳爸媽是怎麼去世的?」 我把冰涼的雙腳縮到沙發上,抱起膝蓋,試著回想起他們的面容。 「那一年我們全家第一次一起出國,一起看到阿拉斯加的極光,一起大叫『下雪了』。後來爸媽說要去滑雪,我咳得特別厲害,哥哥就留在飯店陪我,幾個小時後警察打電話來說是雪崩,雪崩把大家都埋在底下。」 立桓望著我,我望著電視螢幕,吵鬧的工人們似乎不見了,只有白雪皚皚。 「我們趕到的時候,哥哥不要我去,他叫我留在女警身邊,我不聽,偷偷擠到一群人裡面,終於看見了爸爸媽媽。我想過去跟哥哥說,那不是爸爸媽媽,因為他們有一張好蒼白的臉,我不認識。」 「我跟妳說,人在雪地裡都會想睡覺,他們一定是睡著睡著才去世的,那根本不痛。」 我微微偏了頭,對立桓感激地笑:「我也是這麼想,所以那天我沒有哭,我想只要搖搖他們,他們就會醒來了。立桓,你說人死了之後會去哪裡呢?」 「唔?我沒想過。」 「將來,我一定不要去天堂,我要作天使。」 「啊?」他露出費解的表情,跟不上我跳躍式的思路。 「聽說天使不住天堂的,他們都在人間守護親愛的人們,我也要當天使,這樣才可以留下來。」 我傻里傻氣地剛說完,立桓不知怎的生氣起來,他瞪著我,嚴厲地糾正: 「安琪就是安琪,才不是什麼天使,而且妳一直在這裡啊!」 我有些發怔,稍後忍不住笑出來,他還是不高興,說這一點也不好笑,還說我想太多了。 於是我安分地閉上嘴,和他一起繼續看完綜藝節目的重播。立桓並不知道,我其實很怕死,難怪他說我想太多,因為立桓並沒有時時刻刻和死神擦身而過啊!他是個幸運的人,而我是不是太懦弱了? 不意,身邊的立桓喃喃自語起來,他的音調混融著初泡的花茶那樣濃郁的情感: 「作天使一點都不好,沒人看得見他們。」 他沒看我,我只好轉向電視,心底甜甜的,像沾了橘子果醬,卻不敢告訴他我好高興他那麼說,工人把新的落地窗打開,風兒悠悠飄進來,我們兩人略嫌緊張的思緒在空中打了結。 不過,立桓哪……人們也看不見這道風,但它的確是存在的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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