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度日記
Hearty Journal

1999年8月6日 星期五 天氣 陰
巷口七樓公寓瓦斯爆炸的事件當晚便上了電視新聞,我們家和錢老師家因為這件慘劇心情都不好,也因此更期待出遊的日子。 哥哥一下班,就開車載大家南下高雄,週末才剛開始,我們已經踏上西子灣 之旅。 好久的一段時間,我沒上過高速公路了,今天吸引我的不是它順暢的滑行,也並非刺激的高速,而是一旁尚未完工的高鐵支架,一根根渾厚的水泥柱漸次排列,像極明信片中的古羅馬柱,我在現代的公路上短暫覽略了西元前的宏偉。 到了高雄,錢老師怎麼樣都不肯回老家去,立桓偷偷告訴我,外婆老愛嘮叼她那場無疾而終的戀愛,錢老師向來避之唯恐不及,所以我們決定在飯店渡過三天兩夜。 飯店裡有許多電玩設施,晚飯後立桓邀我一起去打發時間,他跟一般男生一樣沉迷打鬥的世界,我覺得無趣而先行離開,在前往游泳池的廊道上遇見了哥哥和錢老師。 「是不是安琪跟你說了什麼,所以你才想出西子灣 這個鬼點子?」 身著泳裝的錢老師肩披浴巾,交叉雙臂,咄咄逼人的姿態頗有大姐頭的味道,我真怕她又拿空手道對付哥哥。 「來西子灣 也沒什麼不好。」哥哥今天一整天都心情愉悅地面對她,我懷疑那是因為他逮到機會反將錢老師一軍:「我想帶安琪去海邊走走,要不要一起……」 「謝啦!我要游泳。」 當錢老師板起臉走開時,哥哥又喚住她,他不再戲謔了,是出奇溫柔的嗓音: 「每個人,在生命中、在這個世界上,總有一兩個適合道別的地方,所以我想帶妳來這裡。」 我看見錢老師微微發顫的唇欲言又止地開了又閉,然後她拉高身上的浴巾,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。 哥哥開車載我到了海邊,海上的夜空特別黑,也特別亮,清晰而瑰麗的星群撼動了我的平衡感,我站在漆黑的礁岩岸上,預感著自己不是要被龐然的銀河淹沒,就是要讓潮來潮往的海浪給驀然吞噬。 其實什麼景致也看不見,黑暗,自我腳底一直延伸到更遠更遠的邊際,只有聽覺還是有用的,規律的浪濤在耳畔猛烈撞擊,又散去,後來我才能微微尋見濺起的浪花透著白光,碎了,又落入海裡,我想起那一年飄散的白雪。 「冷嗎?」 哥哥將外套披在我肩上,我則不知不覺拉住他的手,夜晚的海有些可怕,看久了,好像隨時會被擄攫走。 我和錢老師睡同一間房,她一直背對我,朝著窗戶方向。 或許她還沒睡,或許她根本無法入眠,我也睡不著,那黑暗中的白色碎浪還在我腦中來回激湧,第一次看見飄雪的當晚,獨自待在飯店的我也睡不著,冰晶皚皚催白了山峰,落在躬身抱頭的哥哥身上,淹埋了躺在雪地睡著的爸爸和媽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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