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度日記
Hearty Journal

1999年8月10日 星期二 天氣 晴
立桓每天去球場練球,他常找我一同去,打球、散步、吃冰,幾乎成為我們的例行公事,我的死黨竟然會是男生,這點真叫我不可思議。 立桓射籃的命中率日漸進步,他也愈來愈有信心,說都是我的功勞,我不明白,因為我什麼都沒做,只是在旁邊看,偶爾散散步。 「我不想在妳面前太丟臉,只好拼命練球了。」 「我又不會笑你。」 「反正就是不行。」他天經地義地瞧我一眼,帶著亮眼的笑靨:「怎麼樣?對現在的我刮目相看了吧?」 才沒有。我認為立桓的進步是他努力的成果,是很正常的事,真搞不懂男孩子的自尊怎麼會那麼高?似乎「刮目相看」比「努力的成果」還重要。 為了星期天家裡的遭竊事件,哥哥必須抽空再跑一趟警局,要做筆錄還是提出告訴什麼的,我求他半天才肯讓他點頭帶我一起去。 透過門上小隔窗,看得見小偷先生坐在哥哥對面低垂著頭,好像是一株好幾天沒水喝的三色菫,我稱他小偷先生,是因為他今天換上襯衫和西裝褲,除了下巴沒理乾淨的鬍渣外,活脫是位公務員之類的善良公民。 如果男生的自尊真那樣高的話,那麼小偷先生怎麼會想當小偷呢? 他始終沒把頭抬起來,悶著聲音回答警察的話,我後來才了解,原來失業和生計可以讓一個人拋棄重要的自尊。 「你會告他嗎?」路上,我問哥哥,純粹想知道小偷先生的境況。 「安琪的想法呢?」他凝神在面前的擋風玻璃,顯然也在思索這個問題。 「他有不得已的苦衷,可是這不能成為偷竊的正當理由吧!不過…就因為這樣,他才不得已啊!」 糟糕,我自己也陷入兩難,本來就可以二分為情有可原的犯罪和惡意的犯罪嘛!哥哥笑說我害他愈來愈拿不定主意。 我有白血病,生活無虞;小偷先生很健康,卻得為了生活做壞事。如果要他和我交換,不知道他肯不肯? 若是哥哥決定告他,或許小偷先生只需坐幾天的牢;若是他像我一樣疾病纏身,那麼,仍是一個囚犯,是一個被判無期徒刑或死刑的囚犯。 連小偷先生都比我幸運多了。 我低潮的情緒持續到下午,如果沒去看小偷先生就不會胡思亂想了,那種感覺很像眼睜睜看著房間愈來愈凌亂、廢物愈積愈多,卻懶得動手整理,所以更加心煩。 不行,一定要清出一些雜物。首先,便是那封何筱琴寫給立桓的信。 剛好,立桓來到窗口下揚聲喊人,要找我一起練球,我順道將那封信帶下去。 「我正想找你呢!」我說。 「找我?」大概平常都是他找我,因此現在他挺受寵若驚的:「什麼事啊?」 「這個給你。」 我遞出那個漂亮信封,隱約還聞得到它的清香呢!立桓並沒有馬上拿接,只是瞪大眼睛注視上頭那輛悠閒的腳踏車,而滿把雛菊依舊開得燦爛。 我正奇怪他的沉默和倉惶時,他慢吞吞抬頭看我,表情不怎麼自在: 「給…要給我?」 「嗯!」 他應該察覺得出「這種信」的意義才對呀!錢老師說他常常收到,那為什麼還不快點收下?我的手酸了。 「啊!」聽到我沒來由的輕呼,他也受驚地僵硬起四肢:「這不是我寫的啦!你以為是我寫的?」 「咦?啊?」 「有人託我轉交給你,你認識何筱琴嗎?她跟我同班,哪!」 然後,立桓的精神沉落了些,恍然大悟彷彿更把他推落深淵一樣。他遲疑片刻,將信封接下,當場拆開,迅速閱讀完畢,再用不冷不熱的語調問我: 「妳知道她寫了些什麼嗎?」 我歪著頭,想開他玩笑:「她說她喜歡你?」 剛說完,立桓抿起嘴,抿得很緊,幾乎拉成一條堅韌的唇線,並不好受的樣子。 突然,立桓雙手一錯,撕開了信封和信紙,我看著那輛腳踏車、雛菊和何筱琴大人樣的筆跡應聲裂為兩半,頓時覺得立桓好殘忍。 「你在做什麼?」 「妳明知道她寫的內容,幹嘛還把信給我?」 「……?為什麼不能給你?」 「我最討厭這種東西!妳為什麼…為什麼偏要做這種事?」 這種事?他用的詞彙好像那是可憎、噁心的,當然也牽連到做這種事的我。 「我又不知道你討厭收信,人家拜託我的事,當然要做到啊!而且,只是信嘛!大不了把它丟掉,你幹嘛對我發脾氣?」 我有點生氣了,但立桓的憤怒又比我大得多,他咬著下唇怨怨瞪我,那怨懟是來自他長久以來的難言之隱。 「少多管閒事!難怪我最討厭女生!」 我正張大嘴,他已經掉頭跑開,傳說中的「憤而拂袖離去」就是這樣吧!不過現在是夏天,他沒有袖子可以甩,不然會更可笑。 基本上,這整件事本來就好笑得可以,立桓莫名其妙地對我生氣,所以我也氣他。 晚上,我賭氣不開窗,相信依立桓那種彆扭的個性他也不會。哥哥說我今天怪怪的,我便跑上樓把自己關起來,免得他問東問西。 我到現在還想不透,為什麼何筱琴的一封信會把事情弄得這麼糟呢?最糟的是我連吵架的原因都不知道,我和立桓,算是吵架了嗎? 不想了,不想了。如果真是吵架,也是立桓先開頭的。哼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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