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度日記
Hearty Journal

1999年8月19日 星期四 天氣 雨
去淡水那天,蘭嫂打電話通知哥哥我的失蹤,哥哥和錢老師結束他們未完的行程趕回台北,當時我已經回家了,果不期然,哥哥對我的縱寵沒給一句責罵出口,他只是不解我從未有過的叛逆。 錢老師在家教時間曾經試探性地要套出原因,我並沒有對她說太多,因為今天的她也比平常寡言一些,在我獨力解題的時候總會一個人沉思起來。 休息時間,錢老師操著不自然的語調叫我名字,說她有事想跟我說,我則盯緊密密麻麻的英文選擇題,思量著二選一的正確性,她明白無法要我暫擱一會兒後,便輕聲開口: 「安琪,有件事我和妳哥哥想讓妳知道,康明不好意思說,所以派我來告訴妳。」 我不想聽。 「我和康明聊了很多,雖然在觀念上還不是百分百合得來,可是我發現…和妳哥哥在一起的感覺很好,或許現在的妳還不能懂,但是待在康明的身邊很舒服,很有安全感,我承認…我喜歡妳哥哥,康明他…他大概也不討厭我。安琪,我們正在交往。」 我使勁寫了個「3」,太過用力了,最後那一劃開了叉,我怪惱地瞪住不爭氣的筆尖,這筆是新的,又貴得不得了。 「安琪?」錢老師終於按捺不住,嘆口氣,伸手壓住我牢握的原子筆:「妳好好聽我說好嗎?妳是怎麼了?康明也覺得妳最近有點奇怪。」 「我早就知道妳和哥哥在交往了,然後呢?」 不是故意找碴,我真心想知道她向我宣告這一切,到底想做什麼?那不關我的事,就算沒告訴我也不要緊。錢老師反倒噤聲,她露出受傷神情的那一瞬間,我覺得自己真糟糕,糟糕透了,我簡直跟小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。 「錢老師……」 「安琪。」她笑笑,笑得沒辦法:「我以為能聽見妳的祝福。」 錢老師已經擁有哥哥的感情,還需要我的祝福?那我呢?我認為她太過奢求。 門鈴大作,我丟下她下樓開門,從門孔瞟見戴著深紫色墨鏡的「眼鏡蛇」。 「康明在家嗎?」 她一向這麼沒禮貌,喜歡劈頭就問,連問候也不會,我告訴她哥哥去公司了。 「他不在?」「眼鏡蛇」不耐煩地拍掉肩膀淋著的雨水,勉勉強強堆出個敷衍的笑容給我:「安琪,他會不會又像前幾天一樣請假啦?」 我搖頭說不知道,「眼鏡蛇」突然變了臉色,活脫是隻準備攻擊的爬蟲類。 「康明出差去了,查查公司記錄應該會有。」原來是錢老師來到了樓梯口。 「眼鏡蛇」不可一世地交叉手臂,冷哼一聲,笑問她怎麼會知道,錢老師回答是哥哥告訴她的,「眼鏡蛇」一開始不相信,她不願相信哥哥只跟錢老師說,而連妹妹都不知情。 「錢老師是哥哥的女朋友,所以哥哥跟她說。」 我當下給她一記當頭棒喝,「眼鏡蛇」張大嘴的表情使我終身難忘,她先失措地看看錢老師又望向我,慌張得好似被開了一個大玩笑。 我對「眼鏡蛇」真夠壞,她該醒醒了,跟我一樣。 「眼鏡蛇」離開之後,錢老師的心情好轉一些,她誇我幹得好,並且興致勃勃提議找個時間大家再一起去野餐。 錢老師大概以為我在幫她吧!其實我只想趕快上完課,好杜絕任何有關他們交往的話題。 蘭嫂拿了一袋子的荔枝,洗乾淨裝盤給我,她說這是朋友家種的,已經是最最末期的產量了。 我將那盤荔枝端回房間,鮮紅如寶石的外皮淌著亮晶晶水珠,真幸運,現在還吃得到它,不過,荔枝極盡繁華的時節也不過六、七月,過了,便只能等待來年的曇花一現,它的壽命真短。 稍晚,下樓去找今天報紙,我偶爾也看報紙的,學校老師說現代人要關心國家大事,雖然我認為老百姓的關心只是茶餘飯後的聊天話題而已。 一滴紅,「咚」地掉到一張政治官員的照片上。我愣了愣,又一滴,以極快的速度重疊到原來那抹圓漬上,我趕緊仰起頭,濃稠的液體自鼻腔倒流至咽喉,辛澀的味道腐蝕了我整條食道。 「哎呀!安琪!妳流鼻血啦!等一等,不要動,先不要動喔!」 蘭嫂見狀,比我還要慌張,匆匆跑去拿沾濕的衛生紙,又跑了來,要我堵住流血的鼻子,一面叼唸我肯定荔枝吃太多,上火了。 血腥味弄得我既噁心又心悸,刷牙漱口完畢,我爬上床休息,側過頭,望望那盤依然鮮紅欲滴的水果,仍猶豫著到底該不該吃掉今年最末的美味,誰忍心呢? 荔枝的尾聲讓我警覺到,是不是一年之中最絢爛的夏季也將要過去了? 晚上十點,哥哥回家,照例先到房間來看我。我跟他說「眼鏡蛇」到過家裡,他只是心不在焉應聲,躊躇片刻,鼓起勇氣問起錢老師告訴過我沒有。 「為什麼你不自己跟我說?」 「妳和錢老師要好嘛!妳們都是女孩子,親近多了,由她來說比較好吧!」 可是這樁事實由錢老師的嘴裡說出,我覺得受傷了。 我不應該要有這樣的感覺,這樣的感覺會使我成為一個不好的人。 「其實,和立涵交往,讓我最心慰的是她很喜歡妳,她可以照顧妳,而且妳也喜歡立涵呀!安琪。」 哥哥還是無意間喊出「立涵」這名字,我清楚那意義不小。 為了使哥哥高興,有很多話,真實而傷人的,都不能讓他知道,例如,我只想要哥哥照顧我就好。 哥哥為了我好,想知道我更多事;我為了不讓他擔心,所以隱瞞不少思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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