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度日記
Hearty Journal

1999年8月21日 星期六 天氣 晴
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魔術師先生的日子,我有這樣的預感。 下午,我在門口遇見立桓,我只是一時興起要幫三色堇盆栽澆水,而他拿了籃球正從家裡出來,我們一見面,不怎麼能率真地打招呼。 我並不在意那個告白的,不對,不能說不在意,應該說我不認為那是件壞事啊!希望立桓不要因此疏遠我,或是又讓彆扭脾氣發作起來。 「妳要一起來嗎?我要去打球。」他舉舉手,靦腆地朝我揚個頭。 我露出笑容,點點頭,丟下澆花器跟上去,立桓嘴角淺淺蕩開一道寬慰的彎度,和我並肩慢慢地走,我們的話並不多,雖然不多,心底卻能體會到不少感觸,當然,甘甜的成份佔了大部份,他的告白其實是件很棒的事。 我不太明白哥哥和錢老師之間的那種感情,似乎跟立桓口中的「喜歡」相似,又似乎不太一樣,我們的「喜歡」單純了點,沒有太多責任,只要一個專注的眼神、一抹煦暖的微笑,就都成為歡愉的理由。 立桓在球場上練習投籃時,我不再拿樹枝在地上塗鴉,就看著他,看他的身手是那樣賣力、那樣的閃耀,他怎麼不能當正式球員?他應該要上場比賽的! 「加油!」 我反常地起身,雙手擱在嘴巴旁邊大聲叫,他被我嚇到了,接住球,對我發呆幾秒鐘,你一定要加油,一定要讓壞教練對你刮目相看。 立桓朝我豎起大姆指,比起上回他離家出走的那時候,現在的立桓自信、開朗多了,我知道有一天他可以。 回家路上,我們在公園前等紅燈,立桓要我往裡面看,說那個魔術師在那邊。 我曉得魔術師先生偶爾會在公園出沒,他坐在遊戲區的鞦韆上,周圍聚集了好多小朋友,吵著要他快點變魔術,魔術師先生很有孩子緣,他看起來也喜歡跟小孩子們親近。 好幾次,我都想過去,加入他們,坐在地上看他創造出來的奇幻世界,但就是不敢,我總覺得太美麗的地方,並不適合蒼白的孩子。 「我們過去看看!」 立桓猜透我的心思,霸道地把我拉過去,站在沙地旁邊,一起為一隻消失的花貓拍手叫好,我難為情地跟魔術師先生相視,他只是寬容地頷頷首。 精采的節目到了尾聲,魔術師先生說他有禮物要送給每個人,小朋友興奮地在他跟前排隊,他拿出一本雪白畫本,開始畫出線條簡單的巧克力,他讓一號小朋友看了看圖案,得到一個「好醜喔」的評語之後,便敲敲畫本,當我們見到一條巧克力真的掉在他手上時,不由得驚呼起來。 小朋友很多,我和立桓排在最後面,每個拿到小禮物的孩子都歡歡喜喜地離開,輪到立桓的時候,魔術師先生畫出了一顆歪七扭八的籃球,立桓開心地伸出手,有支籃球形狀的別針落在他手中。 「酷!」 立桓反覆打量小巧的別針,說要把它別在書包上,然後他推我上前,魔術師望了望我,要我伸出手,我不知所為地緊張起來,那,康安琪會得到什麼樣的禮物呢? 早就知道我的疑惑一般,他說:「妳真正想要的東西,我不能給妳,可是,我可以給妳一對翅膀,讓妳飛得更高,好看得見比妳想要的還要珍貴的東西。」 我完全聽不懂,而且他怎麼能猜到我的願望是俗氣的長命百歲。 魔術師先生在畫本上敲了敲,我小心翼翼把掌心舉高,沒瞧見任何東西。 「在哪裡呀?」 立桓也湊過來幫我找,魔術師先生卻離開鞦韆,他具有魔法的手像要觸碰我一般地滑過我頭頂上: 「翅膀已經在妳背上了,要給它飛的勇氣才行,加油,安琪。」 說這句話的魔術師先生全身散發著月亮般神聖的氣息,跟那天雨中的光景相仿,他站在清澈如鏡的水窪之中,掛滿雨水的木棉樹閃閃發亮,而他優雅的身形也浮動著一層皎潔的光影。 無人的鞦韆還在暮色裡緩緩擺蕩,好安靜,聽不到孩子的喧鬧,也聽不到麻雀們歸巢,難道一切都停止了嗎?不,我聽見一種心頭暖暖的聲音,有點懷念,又有點令人感傷的…口琴單音。 我們回家時,立桓還一路為我抱不平,我心底並不那麼介意有沒有禮物可拿,只是覺得…覺得今天的魔術師先生像在道別,道別,往往讓最後一幕的身影格外深刻,我不會忘記。 熄燈前,才剛關窗,我發現桌上不知何時飛進了一根潔白羽毛,靜靜躺在深褐色的檜木紋路上,猶如哥哥沖泡的咖啡表面漸漸暈開的綿密奶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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