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度日記
Hearty Journal

1999年9月8日 星期三 天氣 晴
凌晨時分沈婆婆的病情惡化,病房一下子就淪陷措手不及的忙碌,這是我第一次目擊到急救過程,氧氣罩、強心劑、還有電擊,陷入昏迷的我也曾經是那樣被擺弄的吧!戴著氧氣罩、插滿針管的沈婆婆看起來活脫是被政府秘密單位檢驗中的外星人。 醫生和哥哥今天再度過來問我,我也沒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覆,不要化療,千萬不要,如果硬要在我身上插針,我就絕食抗議,反正化療後我也吃不下任何東西。 立桓過來的時候,我要求他陪我出去走一走,在沈婆婆的身上始終能看見自己的影子,不怎麼舒服。 「希望她沒事。」坐在陽光充裕的長椅,還是感受得到冷颼颼的寒意。 「沒問題的啦!」立桓為了要轉移我擔憂的注意力,興奮地提高音量:「前幾天開學,我馬上加入球隊,妳猜,結果發生了什麼事?」 他熠熠發亮的面容藏掩不住任何好秘密,單純得宛如水晶,在我心底燦爛。 「你當上正式球員了?」 「是呀!哈!教練一點名我,我高興得跳起來,我真的有跳起來,好像連灌籃都可以了!」 「太好了,你不就能上場比賽了嗎?」 「嗯!星期天就有對抗賽,到時候妳…」 他高漲的雀躍僵凝了一下,然後沉落,趨於平靜,他看著我,我也看著他,察覺出他牽掛的端倪。 「我一定去幫你加油,我們約好啦!」 「不用了,妳好好休養,等妳康復之後再來幫我加油,比賽…又不是只有那麼一次而已。」 難道我現在的樣子真令人如此不放心嗎?我一直不敢照鏡子,深怕愈來愈不認識自己。我可以感覺到癌細胞跟毛毛蟲一樣,一口一口地吞噬掉我的健康。 「我很好啊!」我回笑,表示我的安好:「而且,我真的很想看你的比賽。」 我真的很努力地笑了,然而立桓的臉沉鬱下來,彷彿有什麼事讓他發愁難過。 「安琪,妳會留下來吧?」他驀然問。 留在醫院?還是這個世界?我只覺陽光刺眼,立桓變得若隱若現,是否我也一樣? 「那是當然的了。」 我試著輕快起身,迎面一陣天昏地暗的暈眩,立桓趕緊上前支扶,我靠在他胸前休息好久才恢復平衡感。當我抬頭向他道謝,迎向立桓翻飛著許多思緒的眼神,多情真摯,我的腦袋逐漸空白,過去所學到的文字、語言都一一被橡皮擦塗去那樣,時間好像緩慢下來了,感覺不到周遭路人和雲朵的流動,而我不怎麼能夠呼吸。 「有時候,我想什麼也不管地帶妳逃走,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。」 立桓輕緩地、憂傷地說著毫無頭緒的話,他用「逃」的字眼,我覺得對現在的我而言再貼切不過了。 「好啊!我跟你走。」 我說,他小小訝異望住我,我專注地牽起他的手,專注地記住他好看的臉,專注地淺淺笑了。 「我願意喔!」 立桓反而又不說話了,他因為一時激動情緒而泛滿淚光的瞳孔深深緊閉一下又睜開。 「妳哪兒都別去了,安琪……」 立桓的眼睛很漂亮,若非我們這麼接近,我還不曾發現他深邃的眸子裡綿延著一條銀河,浮爍溫柔的光,他輕輕吻著我的時候,銀河中千萬顆流星都化作幸福的沙粒傾瀉在我心底,堆積,沉澱。 晚上,沈婆婆奇蹟似地被救醒,只是元氣大傷使得她的失憶症更加嚴重。哥哥知道這件事之後,直說現代科技和醫學的發達,他要我別放棄。 其實我並沒有旁人想像中那麼擔心自己的病情,今天我的腦子滿滿的,裝不下任何東西,我想是那個吻的關係。 立桓柔軟的嘴唇涼涼的,跟我想像中不太一樣,也許是我臉上溫度太高的緣故。 到現在,我都清楚記得臉頰貼著他脈膊時的那股悸動,聖經說,女人是神從男人的肋骨創造出來的,那麼我要像肋骨保護心臟一樣,細細守護立桓為我而加快的心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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