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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4) 星期日的傍晚,清涼而無人,夕陽正紅,掛在地平線上方,孤零零的往下墜。沈似海喜歡這種一人獨處的時刻,他張望四處,發現沒人之後便抬起手臂擋在胸口,偷偷以手指捏著花旦的蓮花指,腳踩小碎步,低聲哼著歌仔戲曲的調子,活脫脫地把自己當成戲台上的花旦。 他從小觀看戲曲,在光鮮的台上,那人彎起手指,比成優雅的蓮花指,拎著手帕,細聲唱著婉轉的訴苦,哀嘆丈夫的遺棄,那堅貞的情感及艷麗的容顏引得台下高朋滿座,大街小巷討論的都是她的美麗,男人的妻子也為她的魅力而氣惱。 然而,不知為何,每當沈似海觀賞歌仔戲時,她那勾起的手指,上揚的尾音,都像是鉤子般勾著沈似海內心的某處,令他搔癢難耐,渾身發抖。就像是自己的感覺第一次被外人知曉,並好好愛撫一般,沈似海起初也因此迷戀過花旦,然而後來逐漸發現比起隔岸觀賞,自己更想套上戲服,在台上唱起曲來,沈似海並不是那種質疑自己的人,他通常會跟從自己的意願,所以他直接模仿起花旦的舞步、唱腔。 他發現扮演花旦的同時,自己的心境也逐步被剖開、分裝、然後重新拼湊,原本糟糕透頂的心情一掃而空,只有清淨而舒緩的愉悅。雖然歌仔戲被那些知識分子視為污衊不堪的陋習,沈似海依然非常喜愛唱戲,他認為這就是臺灣本身的東西,比那些西裝、和服、唐裝還來得更加順眼。 好笑的是每當母親看到他的舉動,邊捂著嘴,笑得咪起眼,和大阿姨一齊讚美他的表演,甚至認為他非常適合花旦,要不是戲臺的工作和布料店的工時衝突,不然沈似海就會被母親丟到戲臺那兒工作。 沈似海模仿昨天寺廟前的戲臺上的花旦,他猜測那位花旦所演的應該是祝英臺,她的姿態那麼優美迷人,無奈因為社會期待,最後仍不能和情人在一塊。 那場戲演得實在太深刻,台下的觀眾不分老少,在花旦最後躍進井裡時,便紛紛哭成一片,就連沈似海也是。看完那場戲之後,當天晚上他便夢見便那個熟悉的男人,深邃而英挺的臉蛋埋在他的頸窩裡,一手溫柔撫摸沈似海的頭髮,一手緊攬著他的腰,在耳邊低喃日常瑣事,剩下的細節他什麼都不記得,只知道自己射得滿褲子都是,甚至在床單上都有許多白濁。 那張英俊臉蛋幾乎佔據沈似海的腦袋,揮也揮不散,就和往常的他一樣,然而本人卻早就處處躲著他,找也找不著,連一封交代信都沒有,沈似海和茂勇的關係就像戲曲一樣,無疾而終。 沈似海停下動作,曲調不知何時已唱不出來,徒留單調沉重的嘆息聲在小巷中迴響。委屈和不滿化成大石,壓在胸口上,一顆一顆慢慢堆疊,最後高到壓迫到眼睛,差點流下淚水。然而天性堅強的他還是忍下這股惡氣,吞下淚水。 「真是個懦夫。」 不知道為什麼,沈似海就特別想用日語罵出這句話,彷彿可以讓遠在十幾條街的某個“大人”聽到。 沈似海立刻覺得渾身清爽,彷彿從溫泉裡泡過似的,胸前的大石的重量減輕了。他重新調整好竹籃,踏著輕快的步伐回去,只留下那句話在小巷裡。 (5) 當沈似海悠閒地排放貨物時,門鈴“釘鈴”的響起,做了雜務這麼久,他立刻抬頭,堆起服務笑顏說道:「您好....」 話還沒說完,他便看清來者為何。正是他昨日才剛得罪過的那個警察。 沈似海感覺空氣立刻降了幾十度,有如進入一個大冰窟,頭腦跟著死機,舌頭打結,說不出話。 只見警察大人和沈似海只有三公尺的距離,他面帶微笑,一雙正氣傲然的眼睛彎成兩月牙,背著手,陽光從他的後腦勺灑下,乍看之下和政令海報上的那千手警察圖相似,都看起來慈祥和藹,然而他渾身散發著說不出的怒氣和詭異氣氛。 沈似海在心裡勉勵自己勇敢些,然後甘示弱地也瞪了回去。還強硬拉起僵硬的嘴角,附送一套自認完美無缺的微笑。 警察看了他的表情,笑顏更加燦爛,他抬起腳,在店內踱步起來,他一邊看看,那邊瀏覽,彷彿像是個普通的客人。 沈似海看他並未做任何動作,正覺得奇怪時,警察大人卻拿起一旁的布卷,那是一匹紫色、用蠶絲做的高級布料。 他高聲說道:「喂!這一匹多少錢?」 沈似海並不想回答,然而這裡不是他的店面,他不能讓老闆落到法院去。 「那匹一尺就要10元,布上的標籤有些。」 警察瞥了他一眼,悠悠地說:「是嗎?這匹布看起來不怎麼樣,這樣還值10元?做事的到底中看不中用,連最基本的估價都不會。在市場那天時根本就不是這樣,一張嘴臭的很連警察都敢懟。」 「不好意思,小的從公學校習得的技能就是韜光養晦,不輸別人氣焰,只要別人觸碰吾的底線,吾必會以相同手段報答。追根究底,那天事件的原因還是因為大人的行徑超出我的底線。」 他低聲補充道:「真是奇怪,當時警察大人明明有在場,還有上前勸阻,以警察大人的能力和權威應該能震懾我們的同胞,為什麼反而卻當眾和他吵架?和臺灣人混跡在一塊對警察大人的職業生涯不太好吧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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